第70章 寿宴（上）
破晓时分，樊府偏院厨房内，叮叮当当的切菜声和着铁锅上的蒸汽，惊扰了正在门外觅食的鸟儿们。
杨思在厨房内顺着几口锅挨个巡视，脸上渐渐浮出笑意，这些人果然没带错。
把需要注意的地方再次和几人讲完，她转身拉着姜菱来到案板旁，准备午后贵人们闲聊时的茶点。
“蔓蔓姐，昨日的面团全都在这儿了。”姜菱指向厨房最里侧的案板道。
“好，我们先从最简单的蒸蛋糕开始吧，剩下的核桃和蜜枣很考验手上功夫，今天你先跟着学，待回去后勤加练习，好让姜记借着寿宴的名头更上一层楼。”
“嗯，蔓蔓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她重重点头，主动跑到门外洗净双手。
折腾了一上午，总算是把客人们的午后茶点塑好了形，简单吃完午饭，厨房内众人再次忙碌起来。
没多久，樊府管家领着十来号人来到厨房外：“杨姑娘，午后的茶点可是做好了？”
“在这儿呢。”她微笑着把人迎进门，“这些盖子里的可以先送去，只是剩下的蜜枣还得再等等。”
杨思拿起案板上做好的蜜枣面果放进漏勺，在油锅里炸了一会儿又很快捞起：“好了。”
“如今天气愈冷，有劳管家告诉贵人们，这个东西得趁热吃，免得凉了胃。”
站在锅边瞧见那未被盖子藏起的蜜枣，管家愣了一下，虽然他早已知晓今日的菜品，且对这个杨姑娘的厨艺早有耳闻，但直到刚才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可现在看完那些，他的心里只剩佩服，今年这场寿宴，肯定能让贵客们都满意。
“杨姑娘真是好手艺，那我就先不打扰了。”管家微微躬身，眼角眯出几条尾纹，招手让跟来的人端起盘子，又颔首倒退着向门外走去。
“管家慢走。”杨思站在门口目送，想到管家的态度变化，心中的底气更加足了。
连他都这般惊讶，前院那些贵人们，肯定也没几个见过，首战告捷，继续努力！
前院廊亭，祝寿的人们围坐在樊老周围，各怀心思。
管家端上手里的茶点，并未多做解释，只说了句：“各位贵客请慢用。”
樊老身旁的仆人动作利索，从桌上每样都取了一块，放在他身前的盘子里。待樊老动筷，其他人才纷纷伸手挑选。
有几个曾在樊老手下没讨到过好处的官员，看到桌上的东西没什么亮眼之处，半开玩笑地对周围人开口：“听说今年的主厨是个姑娘，果然做不出什么好东西。”
“除了那个白胖胖的糕点，剩下的她竟用蜜枣核桃这样对牙口不好的东西来充数，都没考虑到樊老您年岁大了，吃不得这样硬的食物。”
旁边另一个年轻的也跟着拱火：“就是，我听说她还是今年厨艺大赛的榜首，没想到在这糕点上漏了馅儿。”
樊老稳坐在桌前，笑眯眯对着众人抬手：“几位青年才俊，杨姑娘做的吃食到底如何，你们亲自一试便知。”
来人中有好些都是杨氏怪味的熟客，对年轻人说的话也只是一笑置之，嘴里早就尝到滋味的他们直接跟着樊老点头。
几个青年见羞辱无果，周围的人也都无声附和，便默默低头拿起身前的糕点嚼了起来。
“这些都是面团做的？”刚刚发难的青年瞪大双眼，举起手里的半块核桃看了又看，确认是面团没错，面上当即浮上一抹红，心里只觉臊得慌。
跟着他发难的另一青年也低下头道：“确实，不仅外观以假乱真，连里面的核桃和蜜枣泥也甚是绵软细密，我从未吃过这样美味的糕点。”
默立在角落的管家走上前道：“这核桃上的花纹都是杨姑娘用手挨个夹出来的，我方才在厨房亲眼所见，那技艺说是全长乐县独一份也不为过。”
“还有旁边的蜜枣，乃是下锅油炸后才变得纹路分明，形似真枣。不过，杨姑娘特意叮嘱我，让大家适量进食，免得吃坏了牙，半夜痛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县令的儿子闻言，顺手抢过自家爹盘子里的东西，得意笑道：“爹，娘，你们牙口不好，剩的这些就都交给我吧。”
“你这孩子，今日又不是在家里，规矩些！”李夫人轻斥。
“哎，今日大家尽管放轻松，多些小辈的吵闹也能助助兴。”樊老坐在主位挥挥手，“要是不够，我让厨房再做些便是。”
“小儿胡闹罢了，多谢樊老海涵。”李县令拉着自家儿子重新坐正，并不打算谦让手里的糕点。
“爹，要是错过这回，不知要何时才能再吃到杨姑娘今日做的吃食了，你就让我再吃两个呗？”
亭内其他人看着被自己吃空的盘子也很不舍，都把视线有意无意地集中在主位之上的人，期盼他能发话让那杨姑娘再做一些。
樊老抬手招来管家想要再叫杨思做些来，却见他从食盒里端出好几碗白生生的东西。
“老爷，各位贵人，杨姑娘说了，刚才那些真的不宜多食，要是以后想吃了，去姜记糕点提前预定便是。”
管家命人换下桌上的空盘：“这是杨姑娘给大家准备的花生乳酪，说是先让贵人们清清口，再垫垫肚子。等到晚间还有重头戏奉上，保证形美味丰，让大家尽兴而归。”
“好好好，有地方能再吃到就行。”李县令的儿子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了眼前的乳酪。
一旁的杨钧急忙拉下他的胳膊：“李兄，樊老还没动，你且等会儿。”
“哈哈哈哈，无妨无妨，看到大家都吃得开心，我也放心了，杨家小朗你就放开他吧。”樊老捋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看来他没找错人。
“谢谢樊老，主要是杨姑娘做的东西都太好吃了，我跟杨兄他们经常去她店里。可惜这几日只能预定外送，菜品也没怎么变过，我都快吃腻了。”
他捧着碗使劲吸溜一口，嘴边挂上半圈白色乳酪又道：“没想到今日能吃到这么多新鲜食物，真是满足。”
李县令见他这般没有规矩，脸色发黑，抬手就要教训他，却被樊老拦下：“李县令你也快尝尝看，长乐县能有这样好的厨师，全靠有你尽心治理，今日这些小事就不必再计较了。”
说话间，樊老舀起一勺乳酪细细品尝：“花生的香味浓厚，里面的牛乳竟然也是香的，没有丝毫腥臭味。”
“嗯，香甜细腻，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当真是美味，好啊，甚好。”他又连着舀了几勺，对大家笑道，“你们也快趁热尝尝看，放凉就不好了。”
“是，多谢樊老。”
一时间，亭内只剩勺碗撞击和人们的吸吮声。
“老爷，我去看看杨姑娘准备得如何。”管家领着人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转身朝厨房走去。
一直听着满亭子的咂嘴赞叹声，他心里也跟着痒起来，只能看不能吃，不如早些躲开，还能落个清净。
厨房里，杨思正忙着做震场的最后三道大菜，其他人也各自忙碌，除了烧火的叶逸。
把手里雕好的食材全都放在一旁，她走到灶边打开锅盖，差不多了。
“凌恒，你把火弄小点，跟我去案板旁用面团写个‘寿’字，我怎么写都不好看。”
“好。”叶逸撤下几根柴火，主动走到厨房外洗去手上的碳灰，这才回到案板边问，“蔓蔓想写哪种‘寿’字？”
“就是最复杂，最霸气，远看最有排面的那种。”她用手指蘸起面粉在案板上写着，“这个字太难了，我刚刚练习了好几个都不太好看。”
“天色渐暗，我只好请你来帮帮忙。”
面具下的叶逸嘴角翘，望向她的眼神里却带着几分为难：“写字倒是简单，但我不太会用面团。”
“你只需用面粉写好字形，剩下的交给我就好。”杨思捧着生粉放在他手边，指向两人面前的案板道。
他依言抓起生粉，单手悬在半空流畅地比划起来，不消片刻，案板上就出现了一个苍劲有力的“寿”字。
“漂亮！”她拿起搓好的面团，一笔一笔地照着案板上的字黏起长条，做到中途觉得不对劲，又换了个方法。
“凌恒，还得麻烦你用买生粉在这块红色面饼上写一遍，我试着直接用刀把字割出来。”
叶逸沉默着走到面饼前，再次按照她的要求写上寿字，而后主动退到一旁，静静观摩。
杨思拿起桌上极细的小刀，屏气凝神地开始刻字。
没想到，以前学厨时没少雕过动植物的她，这会儿竟败在了一个复杂的字上面。
她看着字上各处粘连的线条，双肩挫败地塌下：“有排面的字连难度都不一样，早知道就用简单的那个。”
“蔓蔓，我看旁边还有一块面团，能否让我用小刀试试？”
听到身后人的建议，她回头打量了几眼，最后让出空位：“对啊，以前你刻玩具那么厉害，弄这个肯定不在话下。”
“呐，我杨氏怪味的名声和希望，可全都交到你的手上了，别砸了招牌。”
“蔓蔓放心，待会儿刻出来包你满意。”说着，他从杨思手里抽走小刀，弯腰专注地雕刻着。
只见小刀在他手里听话极了，横撇竖捺全都力道十足，就像是在纸上书写一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喜庆的“寿”字便刻好了。
“行家出手就是不一般。”她朝叶逸竖起大拇指。
他自觉放回小刀笑道：“不过是比你多习字几年而已，要说厉害，还是你旁边盘子里的仙鹤更精致。”
“杨姑娘，这位小兄弟说的对，我在府上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精美的装饰，真是巧思啊。”管家踏进厨房，站在她身后道。
“多谢管家夸赞，不过，眼前这些可不是装饰品，它们都是可以吃的。”
杨思把鲜红的寿字贴在馒头山上，叫来帮手放进大铁锅，这才转身擦擦手问：“不知午后那些糕点，樊老和贵人们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老爷夸了姑娘好多次，若不是你提前吩咐过，大家都想让姑娘再做几份去呢。”
管家转头看向夹在地上的大铁锅，眼睛都快笑没了：“方才姑娘说那些东西都可以吃，还真是稀奇，想必今年的寿宴，姑娘一定能让老爷满意。”
看到他的眼神不停飘向盘子里还未下锅的糕点，杨思心领神会，抬手邀请他坐到东边的空桌边：“多谢管家，您忙了大半日，应该也饿了吧？”
“您稍等，我这就做些糕点让您和兄弟们垫垫肚子。”
管家笑意更甚，眼角的纹路叠在一起：“杨姑娘不愧是做老板的人，连我们都想到了，那我和兄弟们就不推辞了。”
“诶，您请坐。”
她叫回叶逸迅速加火，把剩的东西全都下锅蒸炸，半刻后，厨房里全是啧啧称赞之声。
送走了管家，她又把吃的分给伙计们，自己喝了碗花生乳酪便回到灶边继续忙活起来。
叶逸见状，拿起自己碗里的东西走到她身前：“你累了那么久，只吃那个可不行。”
“不用了，寿宴马上开始，我得赶紧准备手里的活儿，这几样可是我精心选出的菜品，就为了给我园子开业积攒些新客源。”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我也没心思吃。倒是你，待会儿我去前面上菜，厨房就得靠你守着，赶紧吃了吧。”
“不行，你要是累倒了，我守着厨房也没用。”
他掰着杨思的肩膀，低头望进她的眼小声道：“我还得靠你的生意过活，好不容易打响的名头，若是因为意外丢了，你能甘心吗？”
“何况，我认识的蔓蔓，平日里可不是这样没有远见的人。”他捻起一颗蜜枣凑到杨思嘴边，柔声哄道，“你就当是为了铺子，再没胃口也要吃下去。”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杨思狐疑地与他对视，脑子里很快闪过一个念头，又被她否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她饿晕了，被男色迷了眼，才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蔓蔓，你要是再不吃，他们也不敢吃了。”叶逸侧头在她耳边轻咬。
她用余光看向桌边几人，果然，全是八卦的眼神。
杨思立刻咬下嘴边的蜜枣，又挑走盘子里一半的糕点：“我吃我吃，你快坐回去，别挡着我做事。”
身旁的人没有动作，她只好囫囵吃完手里的东西，再次催促：“坐回去吧，你让他们也抓点紧，别耽误寿宴上菜。”
“好，我就这就去。”叶逸很是愉悦地笑道。
酉时末，寿宴上先行的凉菜热菜全都上齐。
“杨姑娘，再过半刻就可上最后三道菜了。”管家站在门口通报。
杨思搓搓手指，又跺了跺脚：“好，劳烦您找几个手稳的兄弟，帮我把它们端去前厅。”
“杨姑娘无需这般紧张，刚才送去的那些菜大家都很喜欢，更不用说现在的这三个。”管家站到她身旁小声安慰。
“多谢管家，还请前面带路。”她弯腰侧身，跟在队伍后往前厅走去。
前厅内，贵人们看到还有小厮端着东西送来时，无不震惊，纷纷想看看还有什么比桌上更美味的东西。
可等到盖子一开，里面露出一小坨白菜和几只小鱼造型的面片，彻底让他们傻了眼，这和刚才的菜相比，根本算不上特别，甚至，还有些寡淡。
坐在主位旁一名身着紫衣的中年男子面露不悦，沉声道：“樊老，这就是您请来那位厨师的拿手好戏？”
“我看着无甚新奇之处，莫不是那厨师做累了，用这个敷衍樊老您和大家吧？”
桌上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凝固。要知道，发话的这位可是能轻松给大家都扣上罪名，彻底沦落为最底层的人，并绝无翻身的可能。
因此，即使桌上有人想帮忙辩驳，此刻也只能乖乖闭嘴，尽量不惹火上身，明哲保身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