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Chapter52
“嗯。”
少年抬起了头，又迅速地把头垂了下去，从喉头囫囵了一声算作答应。
他以为他要继续问什么，或者坐在他同桌。
但是来人只问了这么一句话，许久听不见声音，沈明瑜才发现闻老师早就已经从他身边离开了。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沉默着把心事都埋藏在心底，但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我也会期盼有人能和我说上什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希望得与外界建立某种微弱但实实存在的联系。”
闻彬是坐着的，他抬头向靠着栏杆的明瑜看过去。
半年不见，这个算是自己陪了六年的男孩，已经有普遍意义上的小伙子的样子了。
“但其实，我对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闻彬说的是实话，这么多年，来来去的学生太多，他也不记得哪些是初见的一面，哪些又是道别的永远。
“是啊，你教过很多学生，而我却只遇到了一个你这样的老师。”明瑜在他身边坐下，很认真地说道。
闻老师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半年，你变化挺大的。”
“嗯？”
“又窜了个子，变得自信开朗了，也愿意渐渐不把所有的事情和感情都死死藏着掖着了。”闻彬有些松垮地靠着椅背，“能选择把一些东西表达、释放出来也是好事。”
他太清楚沈明瑜是什么样的孩子了。
自从就着白水吃馒头这件事被闻老师撞见之后，他见他很平淡地走开了，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然而一个星期之后，这个瘦小的少年发现饭卡里多了一笔钱，一笔足够他吃上一个学期的饭钱，甚至还能有些许结余。
然而他不敢大声说感谢，不敢把爱意表达得明目张胆，对待生活里的一切患得患失。
“我越是努力去讨好生活，越不被生活所看得起。”明瑜觉得些许讽刺，“当我开始赤脚像个疯子一样跑起来的时候，却感觉什么都拦不住我了。”
“是的，什么都不会拦住你了。你会越来越好的，沈明瑜。”
师生俩在阳台待了很久，虽然没有过多地谈及这半年来发生过的事情，但是他们都从彼此的状态中，明白了所有。
“小瑜哥哥！”
楼下传来小女孩儿兴冲冲的声音。
“去陪朵朵玩一会儿吧，你也挺久没见到她了。”闻彬站起身，拍了拍明瑜的肩膀，“我一会儿去接思葭，晚点我们一起去成光店里吃饭。”
明瑜套上黑色的羽绒服，径直就下了楼。
朵朵一见到他，就尖叫着像一枚炮弹冲了过来。
成光把她提起来掂量掂量，接着笑着说：“变沉了。”
朵朵不理会他说了什么，被他抱起来的时候就开始把手伸到他的外衣口袋里，果然不出她所料，摸到了一条小项链。
她立刻掏了出来。
挂坠是一个合色棱镜，在冬日暖阳的笼罩下，色散开来的光亮从她的小手掌里迸发出来，照在明瑜的脸上。
“喜欢吗？”他问小姑娘。
“喜欢。”
朵朵的目光随着这些流动的五光十色，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明瑜哥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一样，怯生生地吐了两个字之后，胳膊环住他的脖子，把握着项链的手埋在他羽绒服帽子下，登时暖和起来的温度告诉她，这是温暖的现实。
“知道你昨晚就回来了，要不是外面太冷怕朵朵冻坏了，她怕是要连夜去接你回家。”万紫这时候也走进了院子，笑着对明瑜说道，“好啦，大家都回来了。今年的冬天，可算是热热闹闹的了。”
说着，她身后又窜出一个身影：“小瑜同学，还记得我吧？”
明瑜点点头：“悦然姐，好久不见。”
他们接着就去了善和饭馆。
芝南的冬天太过于寒冷，对小婴儿来说实在不算是宜居之地，因此成光的姐姐在一个月之前就带着孩子回去了，笪叔笪婶自然也是跟着过去了。
只是在临行前，笪叔跟成光聊了一晚上。
“我这个店呢，当初也是迫于生计做个小买卖，能把我们这个家支撑起来，说关店那我也是不舍得的。但是你如果说，要辞掉工作陪着人姑娘在小镇子上呆一辈子，我觉得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吧。”
成光没有说话。
笪叔又接着说：“反正，道理你也都懂。但是一份稳定的工作现在难得，你要想好了。”
“其实我也想得差不多了，但是这个想法也确实是难以割舍。”
“那就不割舍。”
笪叔笑了。
他这个小儿子，一路长这么大，几乎都没让他操过什么心。他平时店里工作忙，和他正儿八经坐下来聊天的机会很少，而此时才发觉，他的儿子也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
他会勇敢，努力，冷静，沉稳。
同样也会犹豫，纠结，怀疑，退缩。
“这么一段时间以来，你试着在店里搞一些花样，有什么感受吗？”
“累。非常累。”
成光实话实说。
“是啊。”成光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像是回忆起从前的种种，“你既然已经体会到了这一点，也就要从这一点往线、面上去阔开来想，你能做到多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过呢，保留一个喜好也是好事。”笪父没有在说些什么，“你比我们年轻，眼里见过的、心里所想的肯定不一样，你十几岁的时候我没管过你，现在快三十岁了我难道还会管你不成？”
他心里本来还想折腾折腾，听了这话之后，才算有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理解了一个人去做一件事，也只有他一个人，就像万紫说的那样——“决定权在你自己”。
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无非是想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造码头，包容流向这里的船只。但是他已经明白了，不是他给他们提供一个温暖之居所，而是，他们每一个人选择的流向，成就了小楼里的灯火可亲。
不一定非要每日每日的“寒乎”、“饭否”，他们在各自的行迹里，有交叠，有交心，就已经足够。
“嗯。”
成光简简单单答应了一声，却覆盖了他心里刚刚经历的一番疾风骤雨。
送他们回峤州的那天，姐姐临下车问了成光一句：“阿光，今年过年你还在芝南过吗？”
成光点了点头。
“那好吧，希望明年的时候，你们愿意到这边一起过年。”她最后一个从车里下去，“不是爸妈让我催你，我只是想说那姑娘挺好的，好好待人家。”
“阿姐。”
他叫住了姐姐。
她转过身，成光也从车上下来，靠近她说：“我原先是没想明白接手爸的餐馆是出于什么心情。”
“那现在呢？”
“我就是瞎折腾，后面该干什么都还得该干什么去。”站在长姐面前，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有些丧气也有几分清醒，“我不能脱离实际去生活，因为生活本身就是实际。”
“你长这么大也一直都是乖乖听话的，就当这一回，是个迟来的叛逆期吧。”她伸出手，甚至还踮起了脚才够得着弟弟的脑壳，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觉得你想明白了就好。”
笪叔和笪婶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如今各自成人，甚至有了孩子，姐弟俩的情分还丝毫未减，做父母的心里不免觉得感慨万千。
成光在峤州住了几天，姐姐一再劝他多留几天，眼见着新一□□风雪又要来了，他如果还想回芝南，那还是得走了。
“去吧，别的话我也不说了，祝你们都好吧。再见面，就是明年了。”姐夫拍了拍成光的肩膀，送他出了门。
成光回头望向楼上，爸妈还有姐姐就站在窗户边目送他，姐姐怀里的阿垚还在咯咯笑着，他还不懂什么是送别。
“垚垚，跟舅舅说再见！”
姐姐抓起他的小手，向着成光挥了挥手。
成光也用力地跟他们挥了挥手。
这一来二去，他们在芝南这一路的相识，都在此时重逢了。
今年的除夕夜，万紫、成光，思葭姐和朵朵，还有闻彬，加上明瑜，以及悦然和谌学长，大家在成光家的小酒馆里热热闹闹地过了个除夕之夜。
“哇，我跟你讲，今晚的菜真的，绝了！”
成光在做饭的间隙走出来，看见他们已经贴上了春联挂好了灯笼，就近逮住一个人发表自己的感慨。
如果那人是万紫，必然会夸他们能干。
如果那人是朵朵，必然会满怀着期待。
如果那人是悦然，必然会马上就变馋。
但偏不巧，被他薅住的是他亲爱的彬哥。
闻彬对着一贯臭屁的成光，是在没有任何话好讲，因为给他点笑意他马上就会蹬鼻子上脸，心里正暗忖着万紫到底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就听见厨房里响起思葭姐的声音——
“谁来接一下这椒盐米鸡，我手头忙着呢。”
闻彬对着成光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穿过他径直去了厨房。
“虽然你没说话，但是你心里也很期待是吧，彬哥，诶彬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