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146章
终究还是没能大展拳脚，巡逻的安保们早在老大爷又唱又跳的时候注意到这边，后面没有停止关注，只是碍于并无证据，没有过来干涉。
此刻，见老大爷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抢东西，他们二话不说冲上去将人按住。
老大爷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乞丐加抢劫犯，被摁住后仍旧挣扎不休，口沫横飞骂街，骂的全是脏字。
充分展现了职业乞丐的精神面貌，毫不畏惧，甚至还有些嘚瑟。
“哎哟，你们打死我咯！哎哟！救命啊，殴打老人咯！哎哟，我快不行啦！杀人咯！”
老大爷扯着嗓子喊，还用手捶胸脯。
这一招果然奏效，附近的旅客纷纷朝他望来，并且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躺在地上耍无赖，拿着手机钱包那只手压在身下，老大爷显然已经驾轻就熟，完全不把这些指指点点放在眼里，甚至还恶人先告状，指着那几名安保人员大骂道：
“你们干嘛打我？我只是在讨饭而已，我又没偷、没抢，你们凭什么打我？我的肋骨，肯定折了，你们这是犯罪！你们必须赔偿我的损失！”
倒打一耙，还想要人给他钱。
安保人员完全不理睬他的吼叫，径直把人拖回到沈北依她们铁皮座位中间走道。
询问受害者林招儿具体状况，林招儿没有拒绝，实事求是说明原委。
只是情绪不太稳定，身体一直发抖，目光直勾勾看着那个老大爷，一脸愤恨。
姐姐林招娣怎么安慰都不起作用，她抓着右边脸颊发丝的手紧握成拳，青筋隐约可见，牙齿咬得咯吱响。
安保人员在扒拉手机跟钱包，偏偏那个老大爷拿自己当牺牲品，一个劲攥着，还叫嚣着他们用力就会掰坏他的老胳膊老腿。
不得不说，这招虽然卑鄙，可确实管用，
没人愿意平白无故背责任，工作是工作，可要是为了工作，需要赔偿人家医药费，岂不是得不偿失。
场面僵硬住，谁也不敢动手。
只能等警察到场，做进一步处理。
林昭儿忽而脱离姐姐的揽抱，往前几步，站到老大爷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还给我，我等下还要赶火车。”
老大爷一直闭目养神，听见话语抬眸瞥了她一眼，随即冷哼出声，满脸嘲讽：“呦呵！小姑娘年纪轻轻脾气挺大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的东西，我说这是我的，你还想抢我的东西呢。”
蛮狠无理，胡搅蛮缠。
撕破脸后，先前那副装可怜卖惨样统统消失不见，反而趾高气扬，一幅天老大他老二的嘴脸。
“你还给我，我好心对待你，已经给了你几十块钱，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嗓音明显不稳，带着哭腔，却极力掩饰，强撑着镇静与倔强。
林招儿不知道想起什么，神情木讷着，在得到又一次无赖式地拒绝后，呼吸迅速急促，直接上脚不管不顾去踢踹！
她力气本来就比普通女生大，再加上愤怒，更是使足了力气。
一脚踹到老大爷身上，老大爷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蜷缩起来。
林招儿似乎觉得不解恨，又扑上去还想继续踢踹！
安保人员连忙将她拦住，并且劝阻她：“你别冲动，警察马上就到。”
“滚开！”
林招儿猛地甩开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双眸瞪圆，红血丝密布，仿佛一头发狂的野兽，“你们根本不懂，为什么这么对我！都说好人会有好报，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做好事了，还是会遇到这种事？！”
“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挣扎着要上前打人，奈何周围的安保人员太多，牢牢控制住她，她根本挣脱不了。
安保人员怕伤及她，没敢真下力道，只是将她拉远。
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憋屈与痛苦像潮水般汹涌澎湃席卷而来，令她彻底崩溃。
压倒敌人的，从来不是那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都有责任。
林昭儿崩溃地大喊大叫，连疤痕露出来都不在意，拼了命的大闹，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软绵绵瘫坐在地上，眼泪鼻涕横流，浑浊瞳孔空洞，如同灵魂出窍一般。
连手机和钱包被还回来，那老大爷什么时候被压走都不知道。
脑子迷迷糊糊的，整个世界变得混沌，耳畔嗡嗡乱鸣。
旁观了全程，沈北依不由皱眉，上前两步，蹲下身拍拍她的肩膀。
“东西给你，别哭了。”
刚刚警察不知道把东西给谁，那两姐妹忙着一个安慰一个痛哭。
于是手机和钱包给了她，警察以为她们五个女生是一起的。
林招儿慢悠悠抬头，呆滞望向沈北依。
四目相对，她缓缓张开唇瓣，喃喃唤了声：“……谢谢你啊，沈北依。”
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半分不曾存留，取而代之是深埋心底，化不开的阴影。
沈北依摇头，淡笑道：“举手之劳。”
并没有什么浓重的深仇大恨。
时间久了，也不太计较那些事情。
如今看着她惨兮兮的样子，不由同情。
林招儿抹掉脸颊上的泪珠，下一秒僵住动作，因为她发现疤痕暴露在外，顿时羞耻难堪起来。
下嘴唇都快咬出血。
人总是希望在别人面前是完美无缺的，谁愿意把痛苦丑陋不堪的一面展现呢？
不仅得不到关切，反而会被别人当成无法融入群体的怪物，用嫌弃的眼光看待。
换作是谁，都接受不了。
难得发善心，沈北依不忍心看她这样窘迫，主动伸手抚摸，道：“没事的，其实也不是很明显，以后学会化妆，遮一遮就好，或者去做个小手术，我们可是在先进的现代呢，这些都是小问题，不要担心。”
算了。
她也是个女孩，一个爱美的女孩。
落井下石不好，还是祝她幸福吧。
脸上划动的指腹传递温度，柔柔的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招儿心尖微颤，眼眶热胀，低下头，哽咽着点头。
打死她都想不到，在最难度过的时候，竟然是这个曾经的死对头说贴心话，让她不至于彻底陷入绝境。
原先压抑在眼眶里的泪珠终究忍不住滑落，她仿佛是要把所有的恐惧、悲恸与委屈全部倾泻干净一般，放肆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结结巴巴的，说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大概是在外人面前讲起，更能把内心那些脏东西清理干净。
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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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招娣和林昭儿是两姐妹。
但不是双胞胎，两人差了一岁。
按理来说，刚生产完，孕妇都应该好好休息一阵，不该继续怀孕才对，要好好保养身子，避免日后落下病根。
可依旧怀上了，还是主动刻意怀上的，原因简单又嘲讽——
她们家想要个男孩子。
重男轻女的思想，在现代社会很多地方很多人身上依旧存在，甚至愈演愈烈。
他们中很多人识字且有文化，但内里仍然腐朽堕落，骨子里透着封建顽固，认为男孩子是传宗接代的重要对象，女孩子就像是附赠品，毫无价值可言。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孩子就等于赔钱货，跟猪肉牛羊牲畜没啥区别。
林家的思想便是这样。
在他们看来，无数个勤劳勇敢的女儿，也抵不过他们生一个好吃懒做的儿子。
传宗接代，更重要些。
可悲可叹，讽刺得很。
林招娣和林招儿在这种不公平的环境下长大，自从读小学一年级时，弟弟出生，就彻底不得安宁。
各种各样不公平的事情，比如说明明是弟弟打碎了碗，母亲打骂的却是她们，原因是她们没有看好弟弟。
人是长脚的，又没拿绳子绑着，怎么可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更何况母亲还要她们承包家务，不做完不准吃饭，更不可能一直看着弟弟。
还有就是，一盘子难得的红烧肥猪肉，她们两姐妹一筷子都不能夹，甚至连眼睛飘到那地方都要挨骂。
饿死鬼投胎，猪都比你强，光吃不做事，以后都要滚去别人家伺候的货色……
什么难听来什么，根本不顾及颜面。
即便她们其实一口都没吃，只是被香味勾地看了看。
因为那是弟弟的，吃不完也是弟弟下一顿地，跟她们毫无关系。
不敢反抗，因为反抗就是错，母亲的棍棒会落在她们身上。
姐姐林招娣在一次寒天腊月里被弟弟推进河里，差点淹死后，就变得沉默寡言，性格孤僻，几乎是不肯跟人说话。
父母的处理太叫人寒心，蒸了个鸡蛋羹算是补偿，连个道歉都没有。
也是，他们那么宝贝的儿子，怎么可能委屈来赔礼道歉。
妹妹林招儿天生脾气倔强，哪怕是自己的错，也要把错误归咎到对方身上。
弟弟捉弄她一下，她直接一巴掌打回去。
相当不会克制也无法忍耐，总也不服输，经常挨打，打到最后一瘸一拐的，也还要顶撞两句。
一旦这样，迎来的就是父母的拳脚，越揍越凶，不管不顾，往死里打。
越打，她越觉得自己没错。
越打，她越认为应该反抗。
越打，她越认为自己的人生不该这样，她想成为童话里的公主，衣食无忧，永远美丽地和王子生活在一起。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她们渐渐长大，心灵也随时间变形得厉害。
沉默得更沉默，倔强得更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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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后，她们很期待地等通知，因为太关注成绩，没有瞧见父母脸上得不快。
她们成绩还算不错，分数出来后发现，可以一起上一所不是985或者211，但是也算不错的普通大学。
可上学，要钱呀。
能支撑她们读完高中，也是她们父母听说有文化的女孩在市场上更受欢迎，以后嫁出去，能得到的彩礼会更多。
否则早让她们出去打工，还能让她们安安生生待在学校读书？不可能！
如今她们想上大学的请求，简直是才一提出来，马上就遭到父母的拒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问为什么？
她们父母居然还振振有词：“你们都已经十八九岁，再过两年就二十岁，现在正是需要找婆家的时候，不趁着这段时间找找，等老姑娘了，还能嫁给谁？”
差点以为回了古代，是需要女孩子十四五岁就定亲成亲的时候。
听了只觉得荒谬极了。
父母只想着赶紧拿到手大笔彩礼，具体男方是谁不重要，家里人性格不重要，只要出的价格高，就把她们变现出去，还不用再负担衣食住行。
不爱，完全当工具。
那一瞬间，她们感觉自己的命运，就如同她们的名字一般，充满了不幸。
招来招去，给家里招来了男孩子，使得自己永远不幸。
招娣招儿，何其可笑。
她们自然是不肯，跟父母闹起来，非要去上大学，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
一边想去，一边不给去。
对峙已经成立，鸡飞狗跳地打起来了，本来吵架心情就很暴躁，吃得肥头大耳的弟弟刚一到家居然说：“你们就是赔钱货，你们的彩礼以后都要归我，这就是你们命，还想去上学，做梦吧你们。”
被宠溺的，已经是个废人。
林招儿气不过，拿着根棍子要去打弟弟，还没近身碰到，就被手里拿菜刀一心护住儿子的母亲拽住。
推搡间，重重一刀划在右脸颊上，鲜血溅射而出，疼痛钻入脑海深处，她失声尖叫起来。
捂着右脸倒地哀嚎，林招儿怎么也驱散不了疼痛，足以证明，母亲下手之狠辣。
如果说大部分女孩子在意自己什么，那便是那张脸了。
很可惜，她没能保住。
落下一道疤痕，因为处理得不及时，很可能这辈子都要跟着林招儿。
伤疤已经不痛了。
但心里那道口子还在持续溃烂流脓。
她们想要远远逃走，宛如安上一双翅膀飞翔，再也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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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招娣和林招儿该登车了，但她们不是去上学，而是去另一个城市打工的。
她们还怀抱着美好的心愿，等攒到钱，姐妹俩再一起上个技校，再感受两年的校园时光，学习一些技能，以后在社会上谋个稳定的职业。
没能上大学，不遗憾吗？
她们说不遗憾，可真的遗不遗憾，恐怕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离开的背影，挺直，倔强，像一朵风雨中独立的花，努力绽放，不甘屈服。
生活，哪有那么多选择呀。
很多时候，普通人只能被推着走。
实在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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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北依掌心的蓝色曲奇包装逐渐带上她的体温，嘴角含着浅淡微笑，刚刚林招儿凑近她耳畔边，将东西塞进她手里。
轻轻说道：“对不起啊，那时候都是我的错，这个抵给你吧，这是我最爱的曲奇，希望你会喜欢，再见啦，沈北依。”
不服输的林招儿，第一次低了头。
沈北依知道她的道歉是为了什么，也知道曲奇是赔偿了什么。
心底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滋生。
她们不是朋友，以前甚至是敌对关系，吵吵闹闹的，也算做了一年多的室友。
眼眶瞬间泛了红，带着情绪交杂的波动。
哪怕过往再差，但此时此刻，沈北依真的很想祝福她们，未来顺利，平平安安。
或者说，她希望全世界饱受重男轻女思想荼毒的女孩子，都能够脱离苦海，摆脱掉命运的枷锁。
请相信，美好的未来总会悄无声息地出现，为了寻找你，它大概有些疲累，走得稍微慢了一些。
请你等一等，稍微等一等它。
它会到来的，是跑着的，欢快地来到你身边，纠缠着一辈子不愿离开。
“对不起啊，林招娣林招儿。”
“还有，再见……希望以后还能相见。”
释怀般的喃喃自语落在风里消逝。
沈北依微笑着目送，前方两姐妹检完票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拐角。
她们结着伴，有说有笑地去往了新生活，从此开始崭新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