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停下来,惊愕地瞧向他。
简墨往暖杏处瞧去,但眼神没有聚焦。
他继续说道:“我确实不认识你。也认不得你。但我认得你耳朵上的坠子,你右耳上少了一个坠子,是不是?”
众人去瞧暖杏。
暖杏胸膛起伏,也愣愣的去摸自己右耳上,果然是空的。
简墨继续道:“我钓鱼的时候,瞧见你踢另外一个丫头下水,同时阳光下金光闪过。刚刚我仔细瞧你身上,果然少了一件首饰。我猜,你掉的耳坠应该还在凤仙花丛边。”
暖杏愣了许久,脑子里过了两遍简墨的话。
终于脸色变得煞白,再无一丝血色,颓然放下手来。
简墨眼神冰冷,又说了一句:“还有,我只是生病了,并不是脑子不好。”
说完,转身跟大夫人告辞,抬脚走了。
大夫人一直愣着,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终于,她觉得无比快意地长出一口气,高声道:“贱婢,你还说自己是冤枉的吗?”
为了让暖杏死心,她命陶嬷嬷带着陈嬷嬷去凤仙花丛边去找耳坠。
过了十来分钟,耳坠找来了,丢在暖杏面前的地上。
果然跟暖杏另外一边的耳坠是一对。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大夫人冷笑一声,“你不但推同伴下水,还污蔑主子。说不得,上次将毒加入玫瑰膏里头的人,也是你了。你还不快如实招来?若说清楚就罢,说不清楚,就数罪并罚,将你押到官府里去!”
暖杏脸色煞白,冷汗津津,胸膛欺负着,直愣愣地看着地上。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
冷不丁,暖杏身子一抬,往边上柱子冲了过去!
众人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暖杏触柱发出碰的一声,随后软软摊在地上。
屋内的人慌乱起来,朱红大喊一声,“暖杏!”
大夫人拍着桌案让陶嬷嬷去“找郎中”,又命众人将暖杏先扶起来包裹伤口。
陈嬷嬷原本面无血色地跪在地上,见大家忙成一团,根本无暇顾及她。
她咽咽口水,偷偷地站起来矮着身子挪到门边。
她盯住大夫人跟陶嬷嬷的举动,后者二人忙着救暖杏,没人在意她的去向。
陈嬷嬷抓住时机,一咬牙转身从大夫人的厅内溜了出来。
暖杏是个傻的,知道自己罪名板上钉钉,就心一横寻了死。
倒让陈嬷嬷捡了个大便宜,以后大夫人想发落她,也是死无对证。她这番溜出去,大夫人再想抓她的把柄,可就难了。
陈嬷嬷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出了绮霞苑。
她跑到一半,实在是腿软了,跌坐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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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暖杏只是昏过去,郎中过来帮她包扎妥当,伤口便不流血了。
温青喝过药,昏昏沉沉躺了一天。
等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就恢复精神爬了起来。
几个早起的丫鬟们聚在小厨房的角桌边上吃饭。
朱红起的最早,见温青来了就招手让她过来,“今日有葱油饼,你且尝尝看。”
新出炉的葱油饼香酥焦脆,温青咬了一口就爱上了。
再来一口暖暖的稀粥入胃,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露着妥帖。
其他几个丫鬟有洒扫的其他活,三口两口吃完,就跟朱红纷纷告辞。
朱红环顾四周,见人走光了,低声对温青说道:“温青,暖杏昨晚没了。”
温青含着葱油饼愣住,“没了?”
朱红点点头,“她昨天昏了一天,没人管她。早上江嬷嬷过去给她送饭,发现她用裤腰带吊在梁上。没了。”
朱红打量温青,“她害得你落了水,她没了,你心里可解恨?”
温青呆了片刻,心里涌上怅然,木然地将口中的饼咽了下去,然后摇摇头。
朱红奇怪道:“怎么,你不高兴?”。
温青垂眸,吸吸鼻子,“有什么可高兴的。她是个丫鬟,我也是个丫鬟。我们都命不由己,今天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
朱红愣住,思索半天也揣摩不清温青的想法。
想不通索性不想,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你见到这个总高兴了吧?”
温青去瞧。
却是一堆碎银跟铜板,还有一张清单。
朱红解释道:“前儿个大夫人不是让你多做了一些妍露跟洗面奶吗?你做的多了,我们屋里用不完,就将剩下的卖给其他院子里的人。心想在成本之上,多赚三成也就罢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大家都说你做的东西好用,一抢而空!喏,这是抛开成本赚到的钱,你拿着。”
温青果然高兴起来。
她伸手拿过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桐香院一叶润肤露一瓶三钱、三花润肤露一瓶三钱;卓兰院兰芝润肤露一瓶三钱、玉露爽肤水一瓶一钱”
共计:四两一钱五十文。
温青细细看着。
朱红倒奇怪了,“你认识字?”
温青嘴角渐渐泛起微笑,口中回着:“戏班里学的,会认识一些简单的。”
朱红叹了一声,“你那真是个神奇的戏班”
温青没注意朱红在说什么,她心里甜滋滋的,十分高兴。
她想着日后攒够了钱,就向大夫人讨个恩典,恢复自由身。
才几天而已,她就能赚那么多。府里的丫鬟都是见过世面的,都还这么认可她做的东西,那她的东西以后流通到市场上,必定能在市场上有一席之地。
皆时,她在这个时代的美妆届大展拳脚,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现在她委屈点,暂时做个不由自主的丫鬟,也是可以接受的啦。
她越想越兴奋,眼中升起雀跃的神情。
她将小包裹拢回来,又从里头取出一些碎银,约莫有二两重,递给朱红。
她道:“朱红姐,这些钱给你。”
朱红十分意外,忙推辞道:“给我做什么?你做的东西够我用的了,我月钱多,不用这些。”
温青坚持,“朱红姐,我想过了,咱这不是一时的买卖,而是长期的买卖。你在这府里头认识的人多,没你我东西卖不出去。而且,你做事细心,脑子清楚,记账也爽利,我信得过你。以后,我们就按这个分成。我六,你四,你觉得怎么样?”
这下,轮到朱红陷入沉思。
没有人不喜欢银子,但她却犹豫了,“我是侯府里的家生子,过段时间,夫人会做主将我配人。好像,似乎也不需要这个。”
温青:“朱红姐,今天你也瞧见了。虽然暖杏做的不对,但也罪不至死。咱们做下人的,无论怎么样都是身不由己的。有个银子傍身,总比没有的好。”
她见朱红依旧迟疑着,用手巾擦擦嘴,站起来道:“朱红姐,我是想长远做这个买卖的,也需要你帮我。你再想想。”
朱红抿唇,将银子收入怀中,“好,我再想想。”
她见温青站起来,就指着灶台上的一个食盒道:“对了,今天轮到你当值。这是世子爷的早餐,你顺便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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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与往常一样,简墨正襟危坐在书案后头抄经。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屋内空气沉闷。
温青站着为他磨墨,站得脚酸,实在是无聊极了,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
这哈欠声在静谧的屋里实在是太刺耳了。
简墨抬头,责备地瞥了她一眼。
温青掩着口,忙低头告罪说,“奴婢知错了。”
简墨哼了一声,“倒茶。”
温青忙去热水炉那边。
她发现茶壶是空的,便从茶罐子里挑出一些茶叶,再将热水倒了进去。
她晃了晃,自觉已经将茶叶晃得均匀了,再将茶水倒到茶杯里——端给简墨。
简墨用杯盖刮去茶抹。
尝了一口,放下茶杯问她:“你没学过煎茶?”
在这个朝代,煎茶可是个不得了的技艺,程序比茶道还繁琐些。
温青心里一惊,心想难道每个丫鬟都要会那种讲究的茶道吗?
她忙恭敬道:“没有,奴婢原来是前厅——奴婢原来是院子里扫地的,因为这几日人手紧张,所以将奴婢拨过来伺候您。”
“你叫温青?”
温青吓了一跳,心想他怎么又认识她了?
犹豫片刻,才道:“是,奴婢是温青。”
简墨哼了一声,“昨日我的救命之恩,你打算怎么还?”
温青又是一惊,心中开始忐忑。
是啊,好歹眼前这位世子爷也救她一命,若是拍拍屁股假装没这回事也说不过去。
她原本是打算着:既然简墨不认识人,说不定她糊弄糊弄,这恩情就能糊弄过去。大家都不记得对方,自然也两不相欠了。
没想到这简墨不知怎么的,平时这么冷心冷面的一个人,居然对此事上了心。
温青躬身,讨好得笑着问:“世子爷,您,您是怎么认出奴婢的?”
简墨又喝了一口茶,嫌弃地皱起眉头,“你先将第一遍茶水倒了,再冲第二遍。将新茶水倒来,再来给我回话。”
温青这回不敢敷衍,老老实实冲泡好,将茶水递给简墨。
简墨勉强接受这味道,才回答她道:“因为你磨墨的时候,我看到你手腕上有颗痣。”
温青心里一动。
这位兄台自小不能认脸,那么自然而然就会学习一些其他辨别方法作为补偿。比如说昨天,他很细心地注意到暖杏的耳坠掉了。
以此类推,他用她手腕上的痣来辨认她,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温青干笑一声,“世子爷真是心细如发。世子爷的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这辈子一定忠心耿耿,下辈子结草衔环,再做您的奴婢好好伺候您。”
反正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下辈子又是没影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报恩的事就算了。
简墨哼一声,“我不需要你两辈子忠心耿耿。你只要告诉我,我的病该怎么治就好。”
温青听了一愣,直起身子,“世子爷,您是说您想治您的脸盲症了?”
简墨自小听旁人说,他是因为蠢笨才认不得人——他一直以为这是真的。
直到眼前这位丫头告诉他,他不是蠢,只是生病了而已。
昨天上午,他在极大的侮辱之下,愤然用自己的办法指认了暖杏。
之后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他想,或许这丫鬟说的没错,他不是蠢,真的只是生病了而已。
简墨依旧垂眸,不敢去瞧温青灼灼的眼神。
半天后,才语气冰冷地说道:“既然你说你有办法,我不需要你结草衔环,忠心耿耿,你若能治好我就行。我们俩就算两清了。”
他低头又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紧张的心情。
温青听明白简墨的话,反倒愣了神。
她当时跟这位世子爷说脸盲症可防可控,多半为了鼓励他。没想到这位爷心思缜密,如今携着恩情来求报答。
但仔细一想。
所谓脸盲症无论是先天后天,只要能区分人五官的特征,就能做到正常社交无障碍。
而说起如何分辨人五官的特征,她作为化妆师算是半个行家。
她一拍手,“那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