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霁蓝摇头，“不是，朱红姐姐说老太太赏的衣服是二十年前的制式，配不上大夫人。”
陶嬷嬷撇撇嘴，得意地冲东边哼了一声：“可不是吗？大夫人眼下瞧着不过二十多岁，现在那衣服是更不配了。夫人还是穿自己的衣服吧。”
大夫人见了这枣红衣服，沉吟了半晌，依旧开口命霁蓝去换过，“虽然老太太送的衣服咱们不喜欢，但也不好这样下老太太的面子。我记得厨子里有件天蓝色银丝绣缠枝花的褙子，是我做新媳妇的时候老太太赏我的。面料金贵，是进贡的蜀缎，我一直舍不得穿。今天拿出来穿，恐怕老太太也不会怪我。”
陶嬷嬷在一旁听了点头，连声说着“这主意好”，一面让霁蓝去取。
大夫人梳完头，穿上那件天蓝色褙子，举手投足，顿时流露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尊贵气派。
众人正忙着。
天烟悄悄进了屋，像是要说什么话，欲言又止的。
陶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过来。
天烟凑过来低声禀报，“嬷嬷，刚刚前厅的花枝跑过来跟奴婢偷偷说，三夫人跟林姨娘早早地已等在前厅候着昌兴侯府的大夫人了。”
陶嬷嬷冷笑一声，“哦，老奴是晓得了。三夫人这是想在大夫人之前，早点跟昌兴侯夫人说几句体己话呢——真是越来越不把我们大夫人放在眼里了。看来咱们动作也得快些。”
大夫人整理衣襟，听到俩人的耳语。
她娴雅地笑了笑，“陶嬷嬷莫忙，她们有她们的想法。咱们管这些做什么？”
陶嬷嬷站直身子，躬身称了一声是，“大夫人，她们在前厅候着，想是客人快要到了。要不老奴命人给您备一个肩舆在门口候着，这样咱也走的快些？”
大夫人抬起下巴，摇头道：“不用。今天天气好，我正想慢慢走走。毕竟昌兴侯说的是老二的亲事，林姨娘又同三房交好，她们紧张些是正常的。与我们不相干，就在正厅里等着她们吧。”
大夫人向来是这么不争不抢的脾气。
陶嬷嬷叹口气，掖着手，点头应了下来。
-
正厅在侯府花园的入口，离绮霞苑有二十来分钟的路。
大夫人扶着陶嬷嬷的手，带着几个丫鬟，慢悠悠往正厅走。
半路上，远远地瞧见三夫人和林姨娘等人，带着一群衣着华贵的贵妇往正厅款款走来。
三夫人苏氏出身清流，父亲是一位两袖清风的编修，在京中空有才名却没有什么地位。
她却因缘际会，高嫁给永庆侯府的三爷做正妻。
婚后，她生了一子一女。
儿子简珏在府中排行老三，人很争气，文采风流，长得也俊俏，小小年纪已经考中举人，就等着明年参加三年一次的会试。女儿简莹也已经相好人家，正等着明年兄长传来好消息后再出嫁。
丈夫听话，婆婆看重，三夫人可谓春风得意，万事顺心。
但谁都不知道，她心底有个疙瘩。
她自小家境拮据。
嫁到侯府后，面上瞧着花团锦簇，手头却依旧窘迫。儿子女儿越来越大，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她背地里拆东墙补西墙，十分狼狈。
她为此十分嫉恨大夫人。
大夫人虽然儿子不争气，婆婆丈夫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但大夫人的嫁妆却十分丰厚，又掌管着府里的中馈，所以这辈子从未为钱发愁过。
这个无能又无知的蠢妇，生在锦绣堆里头，还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
而自己精明能干、饱读诗书，却总是过得这么拮据。
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三夫人希望大夫人能快些病倒。
好让她有机会接过府中的中馈之权，婆婆这么疼她，一定会将中馈给她的。
只是大夫人长年累月地病着，却始终不倒，手里还牢牢把持着中馈。
三夫人有些焦急，希望能做一些事情加快大夫人的病程，比如说昨天。可惜大夫人比她想象中命大，事情居然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三夫人抿着嘴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连旁边昌兴侯夫人唤她都没听到。
直到林姨娘扯了她一把，她才醒过神来。
昌兴侯夫人掩着嘴笑，“想是苏夫人今日起早了，这会子犯了点瞌睡。”
三夫人嗐了一声，笑道：“可不是，一想到今天要见王夫人您，我昨晚一晚上没睡好。自打我们上次在魏国公府中见面后，我对您是一见如故，念念不忘。心里想着，我们要是能做亲戚，常来常往就好了呢。”
昌兴侯王夫人听完，想到今日来的目的，凑上来低声问道：“苏夫人，我当您是自家姐妹，有话直说了。今日我出来前，我们家老太太让我来好好瞧瞧你们大夫人的身体。你们大夫人，可是常年身体不太好？”
三夫人听后，跟林姨娘对视一眼。
王夫人有两个嫡女，大女儿嫁入魏国公府，二女儿正在相看人家。
二女儿自己相中了永庆侯府的二公子简清。王夫人见简清是庶子就有些不乐意，毕竟他们家大女儿可是嫁入了国公府里呢。可他们家老太太对简清却是赞不绝口。简清虽是庶子，却年纪轻轻就中举，还是乡试第一名，明年会试夺魁也不是不可能。可谓前途无量呢。
所以今天派了王夫人来了解永庆侯家的底细。
三夫人清清嗓子，答道：“正是。大夫人身子确实不太好，轻易也不管家里的事了。也就逢年过节出来一下，其余时间都深居简出。”
她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对王夫人说道：“王姐姐，实话对你说，我们大夫人这些年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万一她出了点什么事，大房这边可就是林姨娘一家独大。到时候，她的简清就算不是嫡子，也跟嫡子没什么差别了。”
王夫人深吸一口气，睁大双眼，“这么严重了？”
三夫人点点头，“待会儿您瞧见就晓得了，面上一点血色也无，可怜的很。”
三夫人口中说着可怜，垂下的眼眸中却是幸灾乐祸。
王夫人脸上戚戚焉，口中可惜道：“这么年轻，怎么会”
心里却暗忖着，若三夫人说的没错的话，那她二女儿嫁给简清的可行性又多了三分。
三夫人看了一眼林姨娘。
林姨娘望向她，亦是满脸感激。
三个人说得热闹，浑然不觉大夫人一行人已经走在她们前头。
等三夫人扶着王夫人进入正厅的时候，大夫人已经端坐在正厅的下首候着她们了。
王夫人迈入正厅，往堂上瞧一眼，便愣住了。
正厅次座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少妇，气色红润，娥眉淡扫，琼鼻樱唇。一身淡蓝色银丝缠枝纹衣裙衬得她尊贵无比，偏偏气质淡雅如兰，像是画上走下来的美人。
“这这位是？”
三夫人瞠目结舌，辨认了好久，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大大夫人？”
大夫人宛然一笑，站起迎上来，“想必这位就是今日的贵客昌兴侯夫人了？有失远迎，真是惭愧——昨日有人送了闽南的贡茶，还有天香楼的油酥滴螺，你们怎么还不呈上来？”
说完，请王夫人落座。
王夫人跟大夫人面对面坐着。
依旧惊魂未定似的，艳慕地瞧大夫人的脸庞：“大夫人真是气色好，瞧着像个新媳妇似的，这是搽了什么粉？喝了什么补药？”
饶是大夫人端庄娴雅，听到这话也羞了。
面上飞一层薄薄的红晕，谦虚道：“王夫人谬赞了，我年近四旬，都是为儿女议婚事的人了，哪当得上这么夸？”
王夫人啧啧称奇，回头瞥了三夫人一眼。
那眼神中含着责备、质疑，甚至还隐隐含着一丝嘲讽。
三夫人的手帕都快被她扯裂了，面上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早上见方子妍，她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像年轻了十几岁，变得这样生龙活虎的？莫不是见了鬼？
王夫人喝了口茶，寒暄道：“大夫人，先前我听说您身子不好。今日一看，完全不是传言这般，想是您身体好了？平日里怎么保养来，快跟我们说一说。”
大夫人矜持道：“哪里？不过是平日少操心，少想一些不相干的事，身体自然会好。”
话音未落，影壁后头响起一个老太太爽朗的声音，“哦，你们背我老太婆说养生之道？哈哈，我可要来听一听。”
影壁后转出几个人，中间是众星拱月一般护着的永庆侯老太太。
众人见到她，忙站起来行礼。
待她落座，跟王夫人寒暄了两句后，视线也不由自主落在大夫人身上。
她上下看了半天，疑惑道：“老大媳妇？你今天你身上是什么衣服？走过来让我瞧瞧。”
老太太眯着眼睛，掏出怀里的水晶放大镜，招手让大夫人上前。
等瞧清大夫人身上的衣服，又仔细端详大夫人的脸庞，流露出欣赏之色。
老太太赞许得看了一会儿。
又摩挲着大夫人的袖摆好久，又问：“你怎么没穿我早上给你的衣服？”
大夫人福了福身子，回道：“老太太，这也是您赐给媳妇的衣服，这么多年了，衣服还是新的呢。媳妇想着今天要见贵客，才舍得拿出来穿。”
老太太听了后很满意，“嗯，现在气色不错。年轻人就该这样，瞧着喜庆。”
大夫人：“都是老太太您的衣服好，衬得人气色好。”
老太太高兴地叹口气，挥手让大夫人落座。
“你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许多这样的蜀锦，回头我让人给你拿几匹。布匹不值当什么，要穿出来让人高兴才要紧。”
大夫人心里松口气，忙行礼道谢。
老太太这才发现自己怠慢了客人，致歉道：“哎哟，王夫人，我们母女俩让你见笑了。”
王夫人常年在贵妇堆里混着，是个凑趣的小能手，忙笑道：“您老人家对儿媳真好，我都眼热了。这么好的婆婆，这么乖顺的儿媳，上哪找去？”
老太太得意极了。
“哎哟，这倒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们简家爵位低，家底也薄，在京城的王孙贵胄里是数不着的。但若论家庭和睦、子媳孝顺、人品教养，那却是没的说。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若是哪家娘子嫁过来我们家，绝对不会受委屈。”
王夫人看着老太太洋洋得意的面容，口中叠声称赞道：“那是那是”。
心里却凉了半截。
这亲事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