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我最亲爱的路人甲
孟宇星到学校的第一天就找到班主任王信老师沟通退学的事情。
孟宇星没有父母在身边,外婆年纪大了,所以一直都是自己谈自己的事情,自己给自己当家长,好像在左右的,是别人的人生。
“老师,我就不读了吧!家里也挺困难的,刚好我出去打份工,可以让我姥和其他人不那么辛苦。”孟宇星淡定地说着。
“你把嘴给我闭上!踏踏实实读书,老老实实上学,没有钱老师给你拿,缺什么少什么老师给你买。而且我保证,在咱们班级,没有人会说你一句不是。这个书一定要读下去,大学你一定要上。老师了解你的性格相信你的人品。”王信老师一半威严一半关爱,把孟宇星包裹得严严实实。
“老师,我真的不想读书了,我觉得这个地方,也不适合我”
“你才多大?你靠什么判断什么地方适合不适合,环境是不会变的,会变的是人。我告诉你出去之后你的生活,一开始你可能会觉得自由,轻松,但很快的,生活的压力就会找到你,无论你躲在哪,它都能瞬间降临到你的头顶上,不断地提醒你,你要创造价值,让自己活下去。可你能干什么呢?你高中还没有毕业,你只能打一些零工,挣一些小钱,然后呢?去了你吃饭的,你还能剩多少孝敬你姥呢?万一你姥哪天病了,你拿什么给她看医生?你只能抱着她卷缩在房间里,祈求老天爷让一切都好起来,你一点改变事情的能力都没有,你连求好运的机会都没有,你会变成一个废人,这一生就毁了。你所谓的挣钱,理想,长大,从你踏出这个校门开始就变成了地狱的一个个关卡,你最后变成了一堆只有力气的肉,连抬头看一眼蓝天都是一种奢侈。最主要的,很多人没有选择,他们是悲剧的,是可惜的。可你有,你有书本,有成绩,有大好的未来!”
孟宇星不说话了,他听懂了老师说的。
“还有,你要对得起你受的苦,别让经历的,白白经历了。”
这句话对孟宇星很受用,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用。可也就是因为这句话,他觉得他应该好好想想。
余舟调换了班级,具体哪个班级孟宇星没有问,也没有想知道。她的那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像是一根根闪闪发光的刺,每次孟宇星的内心想触碰有关于她的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会被这些刺扎得起生理反应——胸口憋闷,有呕吐感。
孟宇星更加冷漠了,唯一能与他说几句话的,只有叶卿如。
她亲眼见证一个活泼美丽的女孩儿像褪了皮一样的焕然一新变成一个自己几乎不认识的人。也亲眼见证一个干净阳光的男孩儿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种冷漠和寒意。
余舟去了其它班,她的同桌换了人,但彼此还是最好的朋友。
孟宇星依然坐在那个位置上。可总有一部分人觉得那个位置没人,另一部分人觉得那个位置闹鬼,敬而远之。
孟宇星觉得,这世界就他一个人。
孟宇星与余舟也偶尔在某个路口相遇过,他们互相都看见了彼此,但两个人像极了街上千千万万的路人甲。彼此从未多留意对方一毫秒,也没有刻意地远离,像一阵看不见摸不着的风,相遇又错过。可其实,在某一处早已千层浪起,错过了很远仍不能平息。那个地方也许属于孟宇星,也许余舟也拥有。
孟宇星时常还能想起曾经的那个拥抱,那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毫无顾忌的拥抱,那个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拥抱,那个彼此都极为不舍的拥抱,那个像是面临世界末日时的拥抱。
这个时候,孟宇星的内心是怨余舟的。比起她来,从某种程度上讲,孟宇星的气场更冷漠更无情,无论是他经历的事情或是心情都更多——一个被刀子捅伤的人在他怀里那么久;如果不是余舟的母亲那晚被捅的人很可能是孟宇星,死的人很可能是孟宇星;那么久的复杂又激烈的情绪;一个充满孟宇星内心的人用他的脑袋结束了一个玻璃瓶的生命。
到这孟宇星都还能理解,毕竟他让她失去了母亲。
但她的那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在孟宇星脑海中千千万万个鸣响的瞬间让他的内心凄苦无比,让他万般卑微的森林里也生了一株委屈和怨恨,让他也无法原谅,无法原谅为何那四个小混混犯下的那么直接的错误却让他承受这样复杂的内心上的痛苦。
可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失眠夜之后,孟宇星还是更心疼余舟。她失去了母亲,永远地失去了,她对他做什么都不过分,哪怕孟宇星想把命还回去过一次。
孟宇星除了学习以外几乎没有其它的脑部活动。班主任王信老师经常找他聊天,因为他平常几乎不怎么说话,王信现在不担心他的学习问题,而是担心他的心理问题。
“最近怎么样?”王信问孟宇星。
“还行。”
“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
“情绪上呢?”
“挺好。”
“学习要适度,不要太熬夜。”
“嗯。”
“行,回去吧!有什么事随时和我说。”
“嗯。”
“等会儿,那个你不会有其它什么想法吧?”
孟宇星知道王信怕什么,他怕孟宇星在不确定的某天从教学楼的楼顶上一跃而下,摔成一滩烂泥,从此成名,留下一段鬼魅传奇。
“哦,不会。”王信一口气还没有完全松下来,孟宇星接着说:“就算我寻死觅活,也不会在学校这种地方,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尽量不给其它人添麻烦。”
王信一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就白了,给孟宇星倒了杯水,然后凑近了对孟宇星说:“你这样,咱们学校教务处吴老师很喜欢你,一直想找你聊聊,我现在和她说下,你去她办公室好好和她聊聊……”
孟宇星急忙补充说:“老师,您别忙活了,我没事,也不会再做那些极端的事情。我很好,只是不太喜欢说话而已,你不要以为我心里有问题,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我都没有疯掉,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我就更不会有什么事情了,您放心好了,我不会做傻事的。”
王信松了一口气,但感觉上还是悬而不实。
孟宇星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回头又补了一句,“老师,和您说个秘密,我是喜欢余舟,等毕业了长大了以后,我还要娶她当老婆呢!”
王信立马拿着直尺举着追了出来,他赶紧朝教室跑,回头看的时候发现王信连办公室的门都没出。
孟宇星想,他最后的半开玩笑一样的话,能让老师放心了。
后来孟宇星才知道,王信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因为班长时不时地就跑过来问他:“孟宇星,你最近怎么样?”
把孟宇星问得一愣,“我怎么样?”
他每次都说挺好。
孟宇星算是个好学生了,只是学习,不说话,不调皮,不打架,上课认真听讲,几乎每位科任老师都把一节课的大部分目光给了他,大部分人也都不来打扰他。他很庆幸,最怕谁主动和他说什么。
可每到下雪,他总是会在晚自习的时候迟到。因为他一直坐在昏黄的路灯下,一动不动地发着呆,回过神来的时候经常发现已经过了很久了,孟宇星几乎成为了一个雪人,全身都被雪覆盖住。
其实他并没有很刻意地回想与余舟熟识的那一天,只是在看雪,在感受雪,喜欢路灯的柔和,喜欢城市被一层粉红色的荧光笼罩,喜欢下雪时的安静,喜欢雪花在他吐出的气息上跳舞。这个时候的孟宇星特别平静,很安心,很舒服。
整个高中生涯,孟宇星以近乎于消失的状态照顾着余舟,他想,这也是余舟母亲希望的方式。
后面分文理班以后,孟宇星每次考试都是理科学年第一名,余舟每次都是文科学年第一名,两个人一次都没有掉下来过,一直到高考结束。
理科全校第一名——孟宇星。
文科全校第一名——余舟。
填报志愿的时候,孟宇星报考了和余舟同一个城市的大学。没有报一个学校的原因是他不希望他的名字出现在让余舟心里不舒服的距离上。
而余舟的志愿信息,正是孟宇星的班主任老师王信打听来给他的。孟宇星怕王信骗他还威胁过他,“如果您告诉我的是假的,我就复读一年再报过去。”
王信说他:“你爱复读几年复读几年!没人管你!”
孟宇星想,那就没错了。
但很巧合的是,不知道是因为考上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还是因为成绩都是第一的缘故,放榜的时候孟宇星发现他们的名字竟然紧紧挨着,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出现在第一行,金光闪闪,像是一张喜帖。
孟宇星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又隐隐地担心,他怕这样的偶然触碰到余舟,让她的伤心怨恨卷土重来。说实话,他打算很久的时间都以一个近乎不存在的角色照顾她,这样的巧合,让他很难隐去。
孟宇星没有举办学子宴,也没有参加别人的学子宴,在临启程去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他与王信喝了一顿酒。也许是从来没有喝过酒的缘故,亦或是真的喝得有点多。孟宇星与王信聊了好多,不可避免的,他们聊到了余舟。
王信说:“怎么样?拍毕业照的时候找她合影没有?”
“没有。”孟宇星说。
“毕业了,很多事情都很正常了。”
孟宇星开玩笑似地说:“都怪你,上学的时候不让谈,现在说有什么用,人都跑了,你还我爱情。”
王信突然很可爱地笑,像是孟宇星的兄弟,拍着他的肩膀,就那样傻傻地笑着,仿佛他觉得孟宇星说的很有道理一样。
接着他说:“其实余舟换班级的时候我找过她,和她聊过的。”
“啊?她说什么了?”
“我和她说了,大家都对她母亲的去世表示遗憾和悲痛,但事情的经过警察都已经查清楚了,这事不能怪在你的头上,你承受不了也不应该承担这件事情的主要责任。她说:‘老师,我明白的,只是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要是换个人,不是孟宇星,我可能还好接受一点。’所以,这件事情对她伤害很大的,如果你们能解开心结,对于你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很好的事情,不然会一直在心里,你们还很年轻,有些事情在心里搁置的时间久了不好。”
“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哈哈哈。”孟宇星难得的开朗。
王信举杯,“老师祝你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干!”
“干!”
第二天一早,孟宇星拿了一束鲜花到余舟母亲的墓地。这几年除了忌日不来他总是会不定时地来看看,每次到墓地的时候他都会带一张偷偷拍下来的余舟近期的照片,在墓碑前亮给她看,走的时候带走。这两年攒了小小的一摞了。
孟宇星跪在墓碑前,将鲜花放下,“阿姨,我和余舟都考上很好的大学了,但我没有报和她一样的大学,我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阿姨,你说她要是找了男朋友怎么办?那我岂不是要伤心死了;阿姨,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护她平安,其它的,就看天意吧!阿姨,我要离开得久一点,等回来了再看你。”
“阿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