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傻孩子
对于孟宇星来说，世界，终于安静了。
他被海啸般的痛苦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看不见任何表情，听不见任何声音。
余舟看着嘈杂的一切，眼神里的凌厉柔软下来。她站在原地，透过纷乱的影看向孟宇星，直到她看到那双紧闭的眼睛，以及额头上，脖子上，肚子上仿佛到处都在溢出的鲜红的血，像一朵朵孟宇星送给她的鲜艳的花儿。
余舟也浅浅地笑着，在她祈盼现实是个梦境的同时，坠入了另一个梦里。眼前一黑，重重地倒在了身旁她父亲的怀里。
余舟躺在父亲的腿上，孟宇星的头被警察托着。两个紧闭着双眼的人深情地凝视着对方，在他们的梦里相遇。
孟宇星的梦做得好长，他见到了余舟的母亲，身上没有刀，也没有流血，脸上的气色很好，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孟宇星说：“阿姨，你回去吧！我来了，我来替你。”
“傻孩子，我都已经死了。”
“阿姨，我替你死，你回去，你再活。我愿意死，你快回去！”
“你好好活，阿姨就不会白死。你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余舟。阿姨也年轻过，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的，年轻的感情稚嫩，不代表不深刻，何况你和余舟都是重感情的孩子。但这感情来的不是时候，如果你们都成年了，长大了，阿姨相信，你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可以将余舟照顾得很好，到那个时候，阿姨很愿意也很开心将余舟交给你。但现在不可以，现在，你们都要好好学习。”余舟母亲的语气很平和。
“阿姨，谢谢你！”
“没事了，快回去吧！阿姨走了。”
“阿姨，你回去，我替你。你快回去！余舟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要你死。”
阿姨笑了，“傻孩子。”
之后孟宇星就看不见余舟的母亲了，他大声呼喊着，“阿姨！阿姨！你回来！我替你！你活回去！阿姨！余舟不能没有你！阿姨！你快出来！阿姨”
孟宇星没有再找到余舟的母亲，却发现了余舟。
梦里余舟蹲在地上伤心地哭，他在一旁焦急又难过地打转。
他说不出话，触碰不到余舟的身体，像空气一般。
孟宇星无声地吼到喉咙沙哑，揽着她，丝毫没有触碰感地轻拍着她的背，抚摸着她的肩膀，用语言之外的方式表达，“对不起，我尽力了，你别难过，求你别难过。”
场景突然一变，余舟拿着刀子朝他冲了过来，边刺边喊，“你害死了我妈！我要你偿命！我要捅死你！哈哈哈……”她的表情凶狠狰狞，声音尖细而恐怖，像一个毫无感情充满怨恨的女鬼。
而他怔怔地愣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在他感觉到那发着寒光的刀尖割开他皮肤的一瞬间，余舟变成了戴着粉红色手套路灯下给他擦脸的那个女孩儿，她在雪地里唱着跳着，“孟宇星你快来。”她说：“我们一起跑到外太空去，跑到天涯海角去，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然后他们就真的到了天边，到了天涯，到了海角，到了所有荒凉的地方，但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孤独。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余舟母亲的声音，“你们要好好学习！你如果真的喜欢余舟，就得学会控制，让感情在应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不然，大好的年华就让你给毁了！阿姨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记得听阿姨的话，你们两个都各自好好学习，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一定明白阿姨说的话。”
孟宇星说：“阿姨，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学习。”
场景一翻转，他又看到了余舟的母亲，她站在下着雪的大街上，和蔼地看着孟宇星，什么都没有说。
孟宇星说：“阿姨对不起，都怪我。”
她还是笑着，什么都没有说。
余舟的梦很短，她只在梦里见到了母亲，两个人没有说话，余舟只是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哭着感受母亲的温度和轻轻地抚摸传递过来的爱意，直到她苏醒。
当现实中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重新在余舟的头脑中清晰起来的时候，莫大的悲伤从内心深处巨浪一样扑了上来。
余舟闭起眼睛，想再睡着，可能再醒来后现实就不一样。
可身旁的护士看到了她的眼泪，颇关心地走到病床边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爸去办理出院手续了，一会儿就回来。”
余舟没有说话，泪流了半晌，虚弱地问道：“有和我一起被送来的男生吗？”
“有一个，但他来的时候送去抢救了，在另外一个地方。”
“他？也死了吗？”余舟的眼泪像输液管滴壶里不断滴落的药，枕头洇湿了一大片。
“哦！他没死，现在应该脱离危险了，你放心吧！只是他伤得挺重的，轻微脑震荡，脖子的伤口没有伤到动脉，肋下的伤口因为他的皮下肌肉组织比较有韧劲，加上那块碎玻璃没那么尖锐，所以没有伤到脏器。只是”护士的话折了一半。
“怎么了？”
“他断了两根肋骨，却忍痛坚持了这么久的时间因为别的创伤才送到医院，那小伙子挺能忍的。警察也是！也不看看人是不是受伤了就给当犯人一样抓回去了，还又压又扭的，那得多疼啊。”
“我看了病例表，你叫余舟对吧？”
“嗯。”
“那个小伙子余舟，阿姨，喊了很久了。而且怎么着就是醒不过来。他的身体机能各项指标也不是很好，有点像”
“像什么？”
“像他不想活。”
正说着话，余舟的父亲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余舟醒了，便快步地走到床边，憔悴地看向余舟，“怎么样？哪难受不？”
余舟刚刚断了线的眼泪又涌上来，那一句对不起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只是哭。
她觉得母亲其实是被她害死的，如果她没有和孟宇星成为很好的朋友，如果她果断地和孟宇星断了联系，母亲就不会死，一切就都不会这样。
余舟出院之前，去孟宇星的病床边站了一会儿，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站在那儿，看着孟宇星。
孟宇星并没有像护士说的那样叫喊着余舟或者阿姨。至少在余舟站在他旁边的时候他没有。只是，余舟看到了孟宇星眼角流出的眼泪，以及枕头上那片干了又汪洋的泪痕。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哭了一会儿，最后余舟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快速地走了出去。
孟宇星睁开眼的同时，迎接痛苦的大门也敞开。
各种各样的痛感从身体不同的地方通过神经传递上来。他很难受，不想躺着，想坐起来，可身上一用力就没有不痛的地方，只能又重重地躺下去。
当孟宇星的思绪平静以后，又深深地坠入余舟母亲去世的痛苦现实里难以自拔。虽然余舟的话几乎要了他的命，但他觉得她应该恨自己，只是他没有想到她恨得这样极端。
学校联系了个亲戚过来看孟宇星，还有学校的几位老师也在。
孟宇星没说话，把眼睛又闭了起来。就沉浸在本想逃避的痛苦里，余舟母亲的死夹着余舟对他的恨在他的心里翻腾，余舟母亲的眼神和余舟的那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像是烧心烂肺的毒药，不断地折磨着他的灵魂。
孟宇星紧闭着双眼都控制不住想要留下的泪水，又不敢用手去擦，怕不远处的那些人知道他醒了过来和他说话。
他现在不想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说，只尽情地让心里的痛苦烧杀抢掠，让他反复地从一个深渊坠落到另一深渊。
一连躺了小半个月，孟宇星实在厌倦了医院里的气氛，包括味道，声音，病人的痛苦，以及每个病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非常消极的化学物质。
更重要的是，余舟没有来看过孟宇星。半个月了，她要是想来早就来过了，但从孟宇星睁开眼到现在，他期盼的身影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所以悲从中来，一秒都不想再在医院呆下去。
孟宇星出院的时候，脑袋上缠着纱布，那是余舟的恨；脖子上肚子上也贴着纱布，那是自己的恨；还有看不到的伤，那些才是真正的伤口。
他回到与姥姥租住的房子里，好在学校和亲戚们都还算明事理，没有告诉姥姥孟宇星受伤事情的具体细节，只对她说孟宇星参加学校组织的夏令营活动，出游去了。孟宇星醒来的时候又打了个电话让姥姥放心。可他脑袋上的纱布和不太能直起来的腰不好解释。也没有办法，只能扯个谎，说爬山的时候撞到了头，都是小伤口。
孟宇星想过退学，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还因为不知何处而起的谣言。
学校里传开说孟宇星为了避免被小混混欺负，为了讨好他们，把余舟的妈妈骗了出来让小混混抢她的钱，余舟的妈妈反抗，就被小混混给捅死了。
还有的说余舟的母亲约孟宇星见面，让孟宇星别耽误余舟学习，孟宇星恼羞成怒，找来小混混捅了余舟母亲一刀。
这些都是流言蜚语里孟宇星听闻过的一些些。
没有人敢在孟宇星面前提起这样的话，但他们看他的眼神和嘀嘀咕咕的琐碎已经是一种认同。加上之前还有好多早就看孟宇星不顺眼的人，遇到了这种事情简直是大快人心，恨不得将孟宇星说到泥土里，说到粪坑里，让他变的如蛆虫般让人见了就恶心。
这无非只是在孟宇星破烂不堪的伤口上再撒些盐而已，余舟的那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让他的心痛到了极致，这点闲言碎语，几乎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尽管警察已经查清楚了事实，可当传言比现实更有趣的时候，人们便开始喜欢讲故事。
这也是一种恶，为孟宇星所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