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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小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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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的天和春、夏、冬都有暧昧关系,去年它和夏天很好,前年它更喜欢春天,今年貌似又看上了冬天,连续好几天都凉飕飕的,刚刚变黄不久的树叶固执地和风闹着矛盾。

    孟宇星已经持续性地在海鲜店方圆不超过五十米的地方栖息了好久,天气好的时候他就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晒晒太阳,吹吹风,看看热闹。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就坐在店里面,看着窗外被狂风随意摆弄的树枝,大雨时外面的汪洋,听着它们的呐喊。如果它们同时到来,他就会调暗店内的光,点上一根香烛,在橙黄烛光映照的店内玻璃窗前,那种温暖干燥的安全感,让他觉得幸福像这暖洋洋的火苗,带点细痒地烘烤着他。

    那时,满月海鲜店像一座孤岛。

    孟宇星对即将到来的时光有点厌烦,开始有点憧憬,再有个什么人过来讲一讲他们在意的故事。

    盼来念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他的眼睛,没有过多的思考,他就在新鲜的记忆里找到了他存在过的印象——前段时间讲他女朋友嫌他不够有钱的客人,今天又来了。

    得益于他再次光顾,孟宇星开始在他走近之前刻意地打量起他来。

    他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偏瘦,发型和着装有一种本能的考究感。似乎他没有在这些东西上面花过多的心思,只是随意而为之,但绝对以他舒服为主——针织衫,休闲裤搭配一双乐福鞋。惹眼的是他的袜子,一条条饱和度很高的色彩编织成的图案并不花哨,很素净,又比黑的白的活泼。他的头发蓬松自然地垂着,发型是外面的风做的,并不乱。浓眉眼不大,挺有神,戴个弱边框的金属眼镜,蒜头鼻压着一个刚好大小的嘴巴,胡子剃得很干净。

    整体来说,是个阳光,有魅力和气场的人。

    不容孟宇星再多打量,他就走到了隔着一个吧台的距离,像是走进了自己家的客厅一样,并不打算与孟宇星寒暄,只是看着酒柜上的酒,看着孟宇星说:“你最尊贵的客人来了,赏点好酒喝呗!”

    孟宇星微笑着问他:“你喝什么?”

    “第三行左边第二个,你拿给我看看。”

    孟宇星转过身拿给他,他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你这店,和你这酒真不怎么搭。”

    “我不懂酒,但贵的不一定好。”

    “这是好酒,就喝这个吧!”

    孟宇星拿出一个水晶杯,放在吧台上。他接过去,顺手打开那瓶酒,闻了闻,倒在杯子里,抿了一口,“哎呀!真是不错。”

    孟宇星突然有点好奇,好奇他们怎么判断酒的好坏,就像品尝什么食物好吃一样,于是孟宇星就问他:“你们会喝酒的人,怎么判断酒的好坏?”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出乎意料,“看你自己喜不喜欢呗!”

    孟宇星先是皱了下眉头,脑袋里有反应的瞬间感觉他在敷衍,可再接着一琢磨,觉得他说的也没错。

    随后他把酒端起来喝了一小口,借着伪酒劲颇有几分醉意地说:“这个世界对于事物的评价有很多,但我有我的。”

    “嗯……”孟宇星有些感叹地赞同。

    “这杯酒算我请你的,学到了。”

    “哈哈,这么容易就白吃白喝啊?那我再啰嗦几句,你岂不是要把这家店给我。”他笑着说道。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次来放松了不少。

    孟宇星笑笑,算是回答了。

    短暂的安静中,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起身又走到店门口那端墙上挂着的画儿前,一幅幅仔细地端详着。

    “你知道吗?”他说。“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他一边欣赏挂在墙上的画一边说:“你这家店,不可能赚钱;你酒柜上的酒,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家卖海鲜的店里;你的装饰摆设,完全没有半点商业化的东西;你每天只卖那点海鲜每份十块钱,还不如送给人家了,成本也不止十块钱吧?”

    他走到第二幅画儿前,用一种分析案情一样的语气自言自语着,“不为了赚钱……在店里面装饰着这么多与买卖毫不相关的东西……很高级可又低调隐秘……不赚钱……那你想赚什么呢?为什么开在这儿呢?这儿有什么东西吸引你呢?这儿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囚禁在这百十来平方的店里呢?”

    说罢,又走到第三幅画前,“你的画没有一张与这个地方有关系,那你在意的事情不在这个地方,那你为什么在这里?满月海鲜店……满月海鲜店……嗯?物凭人贵……”

    他自言自语的话音突然止住,本来打开些的眉头又微微地紧蹙在一起,好像刚算出的答案和谜底对不上。

    好一会儿,他才从深邃的思维矿洞中走出来,回来坐在椅子上,很认真地对孟宇星说:“你还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但你肯定不愿意讲给我听。”

    “我没什么故事。”

    “嗯?你这种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往小了看,要是自信起来,发出的光会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他夸人的话说得很诚恳。

    “这样,咱哥俩今天权当交个朋友,以后的时间长着呢!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我这个朋友够资格了,再把故事讲给我听,我等着。”

    孟宇星喝了口水,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样,眼神撒豆般空洞洞的,看东西都有重影。

    他看孟宇星半天没说话,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对他说:“上次我莫名其妙地给你讲了我的往事,今天索性就把它倒个干净,让我的情感也释放一回,就像基督教堂里的忏悔室一样,你就当一回神父。酒也对,地方也对,人也对,难得的。你不知道,上次说完以后我有多痛快,尽管有些地方还是有伤口,但是那种处理过的伤口,消了毒,缝合了,包扎好了的,让人感觉很清爽,里面再没有淤血,再不隐隐作痛,像是给心做了一个超级舒服的按摩,痛快得不得了,今天我再疗一回。”

    对于这个地方的气场带来的特殊属性,孟宇星已经不再奇怪惊讶。何况他也不讨厌这种行为,甚至有点乐在其中。

    “不知道你介意不?”他接着补充道。

    “没事,你讲吧!”孟宇星说。

    “行,那我今天就痛痛快快地排排毒。”

    “其实啊,我这个人也不是什么专情的人,这个专情不是不专一,怎么解释呢?嘿嘿,我今天就胆子大一点,毫无保留了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信任你,你听完,如果能忘了,咱俩就算有交情了。”故事刚开头,他便插这么一句。

    孟宇星点点头。

    他的灵魂随着他的目光步入另一个时空里,讲起他的故事来。

    “我太念旧,时不时地总会感性地想起曾经的某些个场景,当然牵扯到某些人。不同的场景主人公也不同,我不知道是不是人人都或多或少有这种毛病。”

    “我本以为我和谁在一起了很多事情就和我没有关系了,可不太做得到。我总觉得我对旧人的挂念是对新人的一种不忠,好在程度不深,只是偶然间的回忆而已,最多到有一点怀念的程度。”

    “我也想改变,可天性使然,不知何处着力。”

    “我曾经遇到过好几个很好的女孩儿,我现在没到30岁,感情生活还挺丰富的,我觉得。”

    “这种丰富不是说我和很多女孩发生过关系啊!恰恰相反的,我和大多数的她们只是情感上的纠葛,如果我只与她们有□□上的关系,如今便不会有这么多的感触了。”

    “哈哈,这么一想我应该把她们记录下来,写一篇文章或者一本书,就叫《我可爱的女孩儿们》,或者叫《那些年,我错过的女孩儿》。”

    讲到这儿的时候孟宇星在想,他这个们,到底是多少个。

    “首先啊,叫她小裙子吧!”

    “她是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大眼睛双眼皮,偏圆润的鼻子,双唇如燕掠水,个子不算矮,微微有点胖,算是婴儿肥吧!”他仿佛对那个如燕掠水很满意。

    “当喜欢发生的时候,少男少女们一个也跑不了,我们就是万千里的其中一对儿。”

    “男孩儿成熟的总是比女孩儿晚。那个年纪我心智上还是个孩子,可她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她比我更懂事,更知道、清楚事情的应该。而我不同,我意气用事,冲动,张狂,肤浅,所有的坏毛病几乎都在那个年纪很明显地显现出来,妥妥的一个浪子,小混蛋,负不起任何责任却没有不敢闯的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被感情扯着,拴在了一起。”

    “她像母亲哄婴儿一样用她的方式关心、包容、照顾着我。她似乎能吞得下所有的委屈,没有限度地包容我的一切。”

    “在大多数的时候,我还算是个正常人,也有一些属于我的关心和心意的表达方式,像是偷偷地买零食和饮料给她,帮她接热水,在她休息的时候小心地给她盖衣服,这些现在看来不值一提的事。但我给她更多的,是无知的,非常粗糙的伤害。”

    “我觉得男人的爱情观是女孩儿教的,男人是没有爱的本能的。女孩儿有,她们从出生开始就有,她们明确地知道爱的定义,她们往往能把爱微观地表现出来。小裙子就是教我喜欢的启蒙老师,尽管我是个调皮捣蛋从不认真听讲好好学习的学生。”

    “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唉……我真的应该去忏悔室忏悔,现在想起来一些事情的细节心都是揪着的,想跨时空抽自己耳光。”

    “那个时候社会的风气不是很好,不大不小的年纪又特别容易受外界影响,会被主流的东西牵着走,没有自己的认知和判断,觉得大众的东西就是好东西,主流的习惯就是好习惯,主流的喜好就是自己的喜好。跟着一群狐朋狗友不学好,抽烟,打架,还有很多上不得台面偷鸡摸狗的勾当……”

    孟宇星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些冰块,倒了半杯苏打水,喝了一大口。

    “有一次,一个朋友叫我去凑打架的阵势。唉!现在想想,呵呵……”

    “被她听到了,我刚要去的时候她就把我拦住了,她对我说:‘打架不好,你别去。’声音外酥里嫩,柔柔软软的,语气里的担心一层胭脂气。”

    “我说你别管,没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就揪着我的衣角,不让我走,用极为柔弱的声音恳求我,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别去,你别去……’她一遍一遍地央求着。”

    “我耐着性子商量了一阵都没有效果,看着等着的朋友和周围越来越多注视着的人心里便生烦躁,用力地甩开她扯着我衣角的手转身就朝外面走。在我的目光扫过她脸的一瞬,她大大的眼睛里两颗鼓鼓的眼泪几乎同时掉落下来,坠得我心里一沉。”

    “我有点后悔,可碍于面子和周围人们的目光,我依然走了出去,连速度都没有放慢,走了十几米后我刻意地低头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她就站在那儿,双手捧在一起,还是揪我衣角的姿势揪着空气,温柔地哭着,看着我的背影,温柔地哭着。”

    “就类似于这种事情,我做了不知道多少次才渐渐地意识到什么,逐渐收敛。直到后来我不再参与这种事,开始主动拒绝朋友的邀约。她开心得满脸花儿一样的笑,感动得一塌糊涂。她觉得我这样一点小小的改变是为了她的浪子回头,好像打架惹事是一种瘾,我是废了半条命才戒掉的一样。”

    “可其实,简单得只是一句话罢了。”

    “或许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值得让人感动的事,她得自己感动自己,在我的行为里尽可能地寻找浪漫。”

    “年少时期的我也特别爱生气,动不动就生气,像个神经病一样。”

    “真的,毫无理由和原因。”

    “每次她都像一个精神病院的看护一样守着我,搂着我的胳膊,安抚我的情绪,一点点拍我的后背。无论我怎么吼她怎么凶她她都轻声细语地和我说话,哪怕她害怕到红了眼睛也不会放下搂着我胳膊的手,随着掉落的眼泪一点点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由上至下捋顺我的脾气——‘别生气,别生气,好了,好了……’”

    “后面,另外一个女孩也喜欢我,整天给我写信,每次放学都来教室门口等我。我心里挺开心,享受着那种类似明星一样受欢迎的虚荣感。她知道以后第一次和我发了脾气,但她的脾气也特别的温柔,她只是把我送给她乱七八糟的小物件全部放到我的桌子上,以此来表明她的立场,不满我的行为。”

    “我当时觉得她在胡闹,我又没有怎么样,这么认真干什么。虽然我心理上享受这种感觉,但行动上最多只是碰到了就聊一会儿而已。我本性是不坏的,就觉得她小题大做,莫名其妙,便刻意地拉近与另外一个女生的距离,有意无意地在她眼前晃悠。”

    “这种文火炙烤的伤害是慢慢沁进她心里去的,把原本很美好的,很新鲜青春的,很单纯的情感都给恶魔化了。”

    “唉……都怪我,多好的一份感情啊!那么透明,纯粹,像块没有瑕疵的钻石。”

    “这一切都源于她,源于小裙子那颗水晶般的心,是她创造了那种美好让我一生难忘。”

    “但作为其中一部分的我没有给它带来一点儿附加的好,几乎毫无人性地将它摧残得破败不堪,我现在想起来这里面的林林总总就觉得这可能是我造的最大的孽。”

    “还有更多琐碎可又破坏力十足的事像阴晴不定的天气一样时不时地光顾摧残着这片净土,腐蚀着一切美好。”

    他的表情很严肃,停下来喝了一口酒。然后接着说。

    “我本想讲更多细节上的事情,但不行。我一想到当时的场景,一讲出那时发生的事情,一发现曾经忽略的细节,我就越是难过,好像我把那些事情又做了一遍,又伤害了她一遍。”

    “我有点儿后悔讲她的事情,倒不是怕因为什么打紧的秘密被你知道。不过之前我真没发现这个人在我心里是块那么大的疤,这一拿出来,还挺触目惊心的。”

    “我自认为长这么大从未亏欠过别人什么,但小裙子这份亏欠,估计要下辈子还了……”

    “也不一定,也许上辈子她欺负我更严重呢!你说是吧?这东西谁也说不准。”

    “不过,忏悔嘛!小裙子呀!抱歉啦!曾经的那个小混蛋如今变成一个成熟懂事的叔叔,坐在远方有点奇怪的店里喝着酒给你道歉啦!你一定好好的幸福呀!”

    他说得柔情似水,孟宇星听得浑身鸡皮。

    形象和语气间的反差酸了孟宇星的神经。

    孟宇星专注于他讲故事的时候是感动,回到现实就有点想逃脱。

    “不过她教会我很多。”他终于从冗长的忏悔和祝福中恢复过来继续说。

    “她用自己的痛苦换我一些成长,给我的爱情观打下了善良的基础,让我以后在此萌生的爱意都是真诚的,都是无愧于对方的,都是专注的。我没有负后面的任何一个人是她受尽了辜负换来的。我知道这么说听起来可能有点小题大做——多大点儿的年纪,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过深的接触。可事情不能这样比较,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那样在乎过一个人,你们两个人之间是唯心的,是迷信的,美妙而玄乎。现在那东西快灭绝了,人们都不晓得如何定义,虽然那时我们还不那么成熟,但我们更接近爱情,如果我不能称之为爱情的话。”

    “后面就他妈偏了,学得多了,懂得多了,知道得多了,考虑的就多了……即便两个人睡在一起了,也不能说他们相爱了。”

    “这就是小裙子的意义,我生命中出现过她是我的幸运,可惜她的运气差了一点。”

    “不过我听说她现在过得很好,老早就结婚了,好像还有了宝宝,特别好!真为她感到开心,我觉得那样的女孩儿就应该得到幸福,非常单纯非常美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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