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电话接通,余舟母亲的声音像收音机里的广播员,被周围很多只耳朵等待着——“你好,王记饭店有人抢劫,对,四个人”
“给谁打电话呢?我操!你敢报警?!”尖嘴猴腮的小混混反应了过来。
接下来的场面突然就变得很混乱,为首的那个混混骂骂咧咧地去抢余舟母亲手里的手机,孟宇星冲上去挡在前面,后面的那三个混混也冲上来朝着余舟母亲手里的手机使劲。孟宇星红着眼睛,胡乱挥舞着拳头朝面前的一切招呼,只要是朝着余舟的母亲靠近的他就赶紧拽过来厮打一阵,他的眼睛凌乱地被各种各样的影撕扯,手和脚都朝着与余舟母亲相反的方向用力,他以为他面前是危险的,他背后是安全的。
孟宇星浑身充满力量,肾上腺素爆表,感觉不到疼痛,脑袋上,脸上,肚子,所承受的一切都让他没有丝毫的不舒服,越战越勇。
可人太多了,他没办法确定面前的人数,只是尽自己所能把他们都挡在余舟母亲的另一侧。他不知道,有一个人,已经绕到了他的背后,但他没有察觉。
周围碗筷的碎裂声,桌椅摩擦尖锐的刺激,人群的尖叫,饭店老板的阻拦声,小混混的叫骂呼喊声,互相推挤着往孟宇星的耳朵里涌,堵在耳道里,哪个都挤不进去。
“走!快跑!”为首的小混混突然的叫喊声战胜了那些声音挤进了孟宇星的耳朵。
随后,孟宇星的面前开阔了,那三个小混混在孟宇星的面前跑走了,当一个身影从斜后方跑向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向后看去,余舟母亲的脸还算干净,没有鲜血,孟宇星松了一口气。
可视线逐步对焦完成时他发现余舟母亲的表情不太对,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孟宇星跟着余舟母亲的视线再向下看去,发现余舟母亲的腹部偏肋下的位置有一个特别不起眼的黑色凸起。这个画面在孟宇星的脑袋里转了一圈才刺激到他的神经然后让他的浑身战栗!那是一个刀把!
孟宇星连忙大叫着跑过去,“阿姨!你没事吧阿姨!”随着孟宇星的双手搭在余舟母亲身上的同时,近乎于体重的重量就沉沉地落在了孟宇星的胳膊上。
孟宇星惊恐的脸上淌满泪水,刺鼻的血腥味伴随着不断涌上来的鲜血让他几乎崩溃。
孟宇星稚嫩的心承受不住这样的现实,喉咙像吞了烧红的炭,一遍一遍地胡言乱语,“阿姨,我以后再也不见余舟了,你好了我就走,我走得远远的,反正我爸妈早就都不要我了;阿姨你别死,我伺候你,我不上学了伺候你好起来;阿姨对不起,你不见我就不会遇到这群混混了;阿姨我给你报仇,我要找到他们把他们一个个都给剁了;阿姨,我求求你了,你有事余舟怎么办呀!”孟宇星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些话,像是能救命的咒语,仿佛他念了,余舟的母亲就没事了。
“阿姨!”孟宇星害怕极了,他从未如此害怕过,比看余舟最后一封邮件的时候还要害怕。他浑身发抖,搂着余舟的母亲,无助地叫喊着,“叫救护车!叫医生!救人啊!”
饭店老板边打电话边嘟囔着:“哎呀妈呀!这可完了,这怎么还杀人了!咋回事啊这是!哎呀!”
“阿姨!”孟宇星边喊边大哭,眼泪如下急了的暴雨,脸上的皮肤都不够作眼泪的河床。
“都怪我阿姨!我一定好好学习一定不再影响余舟了阿姨,我求你阿姨!你千万别有事阿姨!”孟宇星看着不断涌出的鲜血和那个刺眼的刀把,肋骨一阵阵刺痛,仿佛他的肋下也插着一把刀。
余舟母亲的眼睛像微风中的一盏烛火一样渐明渐暗,一闪一闪地扯着孟宇星的心脏。
孟宇星用手托着余舟母亲的后脑,跪在那里,用琐碎不知所以的话祈求着这个灵魂不要离开自己面前的躯体,仿佛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的词句说完,用尽可能。
余舟的母亲摸索着抓住孟宇星的左手,透过眼神和手上的力度,吞吞吐吐地传达着讯息。而讯息的末尾,跟着一个浅浅的笑。
信息是被赶来的救护人员和警察强行中断的,而他被拉开的一瞬,那双同样看着他的双眼,灼伤了孟宇星的心,让他恍惚了很久。
那当然不是怨恨的眼神,那眼神粗壮而坚定,伤感又温情,好像很多五颜六色的绳子揉成的一根粗壮的实心圆柱,孟宇星剥了又剥,依然没有看见最中心的颜色。
孟宇星向救护车扑去,却被警察拦住塞进了警车里。
孟宇星祈求,“让我去医院陪着阿姨,求你”他没听见警察在说什么,也听不见,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被模糊掉。
后面离救护车越来越远,他便失去了理智,开始暴力挣脱扣押他的手,刚一挣脱就被两边又赶来的四名警察像渔网一样罩住。
孟宇星大喊:“放开我!抓我干什么啊!放开我!你他妈的!你们他妈的!我要去找她!”
孟宇星像一个正在犯病的精神病人,给了警察更多抓捕他的理由。
后来孟宇星才知道抓他的原因,有一个报警人原话是这样的——“喂,110吗?饭店里有人打起来了,那个女的好像不行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个学生把那女的骗过来让一群小混混抢钱的。那女的不给,他们就拿刀给那女的捅了。嗯呐你们快来吧!哎妈太吓人了。王记饭店,对”
“你老老实实呆在这!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你哪里也去不了,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警察对孟宇星说。
孟宇星大吼:“不是我干的!我都说了不是我,有四个流氓,你去抓他们啊!找他们啊!”
“是不是你干的等事情搞清楚了就知道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
“我要去医院,我要去看她!”
“事情搞清楚之前你哪里也去不了!”
孟宇星被带到派出所关在一个密闭的房间,内心特别慌乱,整个人像是在悬崖边上飘着,他害怕听不到余舟母亲的消息,又对即将要到来的消息感到恐惧。他坐在椅子上,将头埋下去,希望这是一场梦,想赶紧把自己叫醒,他的头脑负担不了这么多的东西。
所以,孟宇星想,“就这样一直把我关着吧!时间就这样停止吧!世界就这样毁灭了吧!”
到最后,他也累了,身体虚脱了一样的搭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地哼唧着,“阿姨对不起”
“你可以出来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戴眼镜的警察开门示意孟宇星出去。
“你们调查清楚了?”孟宇星急忙问。
“嗯,凶手还没抓到,但确定不是你了。不过你还不能走,得再把细节以及那几个嫌疑人的长相和我们仔细说说。”孟宇星跟在他的后面边走边听他说话。
“那个女的呢?送去医院的那个女的,她有事没有?”
他们沿着走廊经过一道铁栅栏,刚路过大厅还没有进另外一个房间的门
孟宇星还没有听到戴眼镜警察的回话,右后脑突然嗡的一声,跟着就是清脆的耳鸣混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感觉半个脑袋湿漉漉的,细微的痛痒感慢慢放大,变得具象。
孟宇星本能地回过头去一脸疑惑地看向周围,透过殷红的鲜血,看见余舟站在他面前,右手被碎玻璃划伤正在流血。
孟宇星赶紧向前走了两步想看看她的手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余舟疼不疼,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他脸上,打得他左脸火辣辣地疼。
余舟站在那儿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一根根刺向孟宇星,手上残留的碎玻璃在刮破了她的手的同时同样刮破了孟宇星的脸。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孟宇星整个头上的神经都麻木了,也不知道哪里疼。脸上头上都是血,被引力向下拉着一朵朵鲜红地在洁白的瓷砖地面绽放。
孟宇星看向余舟,余舟的所有尖锐他都照单全收,眼神间很频繁地被一层又一层水幕隔开。无论是孟宇星的抱歉和爱,还是余舟的愤怒与恨,都被这一层厚实的模糊遮挡,一层模糊坠落很快又有另外一层模糊砌起来。
“小姑娘你干什么!我们都查清楚了,你母亲的死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他也是受害者!”旁边警察一边拦着余舟一边观察孟宇星头上的伤口问:“你没事吧?”
“你害死了我妈妈!她是因为你才死的!”她恶狠狠地说着,像孟宇星从不曾见过的人,除了长的像余舟外,没有一点余舟平常的影子。
孟宇星看着余舟,胸口热辣辣地疼,像是卡了个狼牙棒,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死这个字在他的脑袋里不断地膨胀,撑得头骨如干燥的树枝断裂一样嘎巴响,炸裂般地疼。他逐渐看不清东西,周围发生的一切开始像梦一样混沌。
孟宇星刚要用尽全力开口说那句今天说了好多遍的对不起,却被余舟一句话硬生生地怼了回去——“为什么?为什么害死我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孟宇星眼睛里老早就形成的漩涡此刻倾泻而出,早就恶心到极致的呕吐感此刻再也忍不住,身子一缩,哇地一口吐了一地,口腔里腥甜的血腥味让他更加恶心,紧接着又吐了两口。
这味道,似曾相识好像,余舟给他鱿鱼丝那天早上的味道。
眼睛因为伤心和呕吐引发的泪水让孟宇星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周围缩过来好多花花绿绿的影子搀扶孟宇星。
孟宇星把眼泪造成的模糊挤掉,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让围过来的人散开,不要拿他当作一个废物一样地搀着。
没能救余舟的母亲,他已经够无能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嘴里的那个好字,除了余舟。
很多孟宇星推开的人靠向余舟向她解释的时候,孟宇星突然捡起地上的两块碎玻璃,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这次,他没有犹豫,也没有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安抚他。
那锋利的玻璃碎片不知刺破了孟宇星脖子上多深的皮肤,旁边的警察迅速地扑到孟宇星身边,两只手死死地拽着孟宇星的胳膊。大喊着,“拦住他!”那一刹,孟宇星还能嗅到警察口腔里的烟味,但很快,他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另外一只手上的玻璃,被他深深地插进肋下的肚子里。和记忆中余舟母亲肋下插进去的刀子位置一样。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混乱中孟宇星想最后再看一眼余舟的脸,他皱着眉头,想在慌乱的人影中间看到那张美丽的脸,那张被他伤透了的脸,那张他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迷恋上的脸,那张曾经甜甜的脸,那张恨透了他的脸。
直到他闭眼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在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那张脸,那张漠然的有些惊慌的脸,那张透漏着些许紧张的脸,那张害怕可依然坚定的脸,那张像是失去了一切的脸,那张悲伤到极致却又面无表情的脸。
孟宇星在最后一刻将嘴角上扬了些,那是他觉得离开这个世界最后应该有的表情,他暂且在那一瞬间把所有的执念和喧嚣都放下了。他在最后一刻看见了余舟,没理由要很痛苦的。
他满足了余舟最后一个愿望——如余舟的愿,他也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