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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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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向北醒来后,天色大亮,他呆呆地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期间,老板来过电话,他没有接。随后,人事也打来了电话,他还是没有接。再后来,外面传来了叫门声,隔着防盗门听不真切,好像是三楼的祝清源,林向北吼了声我没事,就用被子盖住了头。门外老疯子沉默了许久,扯嗓子留下了一句:&34;想通了下来找我。&34;

    林向北想不通,所以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一连关了三天。三天里,他不断尝试着去入睡,有几次他确是睡着了,可还是无法触及那个梦境。世间总有这样的痴儿,执意要摆脱某样东西,真的摆脱了,却又无法自怀。

    三天后,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了进来:&34;臭小子!听得到吗?听到了快开门!我是老马!知道前两天我遇见谁了吗?洛飞虹!是洛飞虹啊!她托我给你带了封信,想不想看?&34;

    洛飞虹给我的信?这个富婆为什么要给我写信?林向北觉得莫名其妙。不会让我还她家具吧 ?他顿时紧张起来,犹犹豫豫打开了门。马六甲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门刚开条缝,他的大脑袋就挤了进来,上下瞟了眼林向北,鄙夷道:&34;没出息的东西!不是为了女人买醉,就是为了女人自闭!&34;林向北一看见他,心里便好受许多,也不还嘴,拉他进来道:&34;祝老头告诉你的?&34;马六甲愣了愣,随即点头道:&34;是啊,他偷偷跑到保卫室找撬门工具,刚好被我抓个正着,还没上刑就全撂了。小子,你可是红旗下长大的人,梦里的事情怎么能当真呢?祝老头一把年纪,也陪着你胡闹!&34; 林向北不愿再提这茬,截过话头道:&34;我啥事没有,你倒是说说洛飞虹,你在哪里遇见她的?&34;马六甲坐在沙发上,点了半根华子,狠狠吸了一口后,开始了他的讲述。

    原来前些天有个老家的长辈过来旅游,马六甲便请假一直陪着。两天前,长辈要回去了,他送到火车站,出站的时候竟然看到了洛飞虹,洛飞虹披着一件红色风衣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他。马六甲激动坏了,一路小跑过去,见了面,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洛飞虹大方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带着他去到街边的一个咖啡馆。热腾腾的咖啡总是很容易让人打开话匣,一番交谈后,马六甲这才知道,洛飞虹的男人半年前已经病故,料理完丧事,她便回到了这个城市。出于某种原因,她现在又要离开,刚才凑巧看到马六甲送人,就想着和老朋友真正道个别,因为这一去,她无牵无挂,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林向北听到这里,也不管马六甲的唏嘘不已,质疑道:&34;洛飞虹既然在这个城市里,为何卖房的时候不肯露面?&34;马六甲瞪了他一眼,骂道:&34;露不露面影响你了还是咋的?人家老公刚过世,不愿触景生情不行吗?&34;林向北点点头,伸手从马六甲制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双喜,抽出一根帮他续上。马六甲捻灭已经烧到屁股芯的中华,接着道:&34;关于房子的事我提过,她说她那段时间特别忙,根本没有时间。还说在你第一次看房时她是见过你的,只是临时有事,来不及会面就走了。说她对此一直表有歉意,这不,今天临上飞机前托人送来了这封信。&34;马六甲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纸袋,一股脑儿塞到林向北手中,起身道:&34;你慢慢看吧,我先走了。&34;

    林向北都有点懵,看着手中的牛皮纸袋,心想有这个必要吗?最熟悉的陌生人?他将屁股挪到沙发上,做了一次深呼吸,打开了纸袋,厚厚地一叠信纸随即滑了出来。林向北小心拆开,入眼字迹甚是娟秀,只见信上写着:&34;林向北先生,你好,我叫洛飞虹,是你房子的上任房主。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要给你写信,相信你的任何猜测都会和答案相去甚远,所以,请你耐心看完下面的故事。我和我爱人是大学同学,真正的交往却是在毕业后,我们在这个城市偶然相遇,很自然的,便走到了一起。我很爱他,他对我也毫无保留,本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可就在我们领证的那天,他突然得了怪病,他说他脑袋里生了许多虫子,咬得他痛苦不堪。看着他竭力微笑地样子,我心如刀绞。我们跑遍了医院,挂遍了科室,做了一切能做的检查,都没有找到病因,甚至有大夫指责我们是在撒谎。在这以后,他便不愿去医院了,直到我们打听到祝清源教授。和祝教授第一次见面后,我们下决定在北固买了房。我爱人很信任祝教授,积极地配合治疗,一年之后开始有了好转。我们很开心,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甚至筹划着要不要在痊愈那天举办一个婚礼。然而,就在几天之后,我发现我爱人的认知似乎出现了问题,他经常对着某个物件发呆,有时也会对着我发呆。我赶紧找来祝教授,祝教授观察后说这是治疗的后遗症,他说通过他特制的熏药可以令人在睡眠中慢慢改变脑组织的&34;味道&34;,让那些所谓的&34;虫子们&34;拒绝进食,等&34;虫子们&34;羸弱之时,再用针砭之术将它们逐出身体。目前这些&34;虫子&34;正处于饿得发疯地状态,会在大脑皮层里胡乱破坏神经元。至于后果如何,只能看天意了,可能会丢掉记忆,也可能会丧失部分情感,最严重地情况是变成一个白痴。这消息对我们夫妻来说,无疑是当头的一盆凉水。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应该继续治疗,只要能保住性命,就算变成了白痴,我也会守他一辈子。可是,我爱人却不同意,他说如果变成了白痴,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就算只是丢失记忆,他也不能接受,他说他无法想象如何去面对一个不记得自己的爱人,对彼此都太残忍。最后,他说服了我,我们决定去一些我们想去却一直没有去的地方,有山有水有云有月。一起流浪的日子,虽然很短暂,但真的很快乐。这一年里他几乎不再头痛,离去前的最后一晚,我们依偎在草垛上听着虫儿的叫声数着天上的星星,在第一缕阳光洒下的时候,他在我怀里静静地去了。处理遗体的时候,医生说他的脑干区域已经变成了一块空洞,无法理解他为何能支撑到现在,我想,这大概是临行前祝教授给他扎了数针的缘故吧。回到这里后,我挂出了房子,没有了他,这个房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剩下的时间,我便一直在处理公司转让的事情,很是繁琐。忘了说了,我和我的爱人在这个城市有一家物流公司,它见证了我们的努力,现在却也不得不放下了。林向北,以上是我和我爱人的故事,权当是一份自我介绍吧,想必你现在对我也有所了解了,那么接下来的故事就要从你第一次看房开始说起了。&34;

    林向北一口气读到这里,心中感慨万千。先前他听马六甲聊过这对小夫妻,但此时由当事人亲笔写来,那种恋人的不舍,生命的坚持,病痛的无奈跃然纸上。他还是不清楚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洛飞虹为何要将这些告诉自己?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无法控制好奇心继续看了下去。

    &34;林向北,你第一次提出看房的时候,我正站在中介的门外。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震惊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得两个人。无论外形还是神态,你们两个简直一模一样,当然,你看起来要年轻一些,更像生病前的他。这些年,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地不成人形了。&34;

    林向北猛得站了起来,吃惊地揉了揉眼睛,又重新盯着信纸看了一遍,没错,洛飞虹在纸上明确地写着他和她的爱人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这是什么下三滥的剧情?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这女人肯定是想她的爱人想得疯了!林向北突然记起马六甲也说过类似的话,原本的笃定又变得迷茫起来。他跌坐在沙发上,再次拿起了信纸。

    &34;林向北,你肯定认为我疯了对不对?其实我也认为自己疯了!我躲在门外,仔细观察着你,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林向北,真的,你就是他!我真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抱住你!可我知道你并不是他,我的他已经在几个月前永远地离开了。挣扎了许久,我决定不与你见面。我怕一旦见面,我会控制不住我的情绪。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你们只是长得像而已,不是同一个人,你有女朋友,有自己的生活。那天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心痛地就像裂开了一样,无数地片段在眼前浮现。林向北,你说我们若是一点缘分都没有,为什么你偏偏选中了我的房子而让我遇见?随后的那些天里,只要公司的事忙完,我就会开车去你租房的地方,没有打扰你的意思,只是看着你便觉得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如果能一直这样,其实也挺好。可是,从你入住北固的那天,一切又发生了变化。那是你第一次在这里留宿,我在小区外看着你买了很多东西拎了上去,就想起我和他打算在这里完婚的时候,也是大包小包买了许多,购置了新的家具、家电,因为生病,他的睡眠很浅,我还特意换了扇隔音效果非常好的门。便在这时候,我冒出了一个想法,想去看看睡着后的你。林向北,你一定不知道,你家的这扇门是可以用指纹打开的。当年安装这扇门的时候,我和我爱人都曾录入过指纹,只不过我们习惯用钥匙,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34;

    林向北读到这里,全身汗毛倒竖,他立刻跑到门前,逐寸逐寸检查起来,终于在门把手的后面,发现一处用料不一样的地方,对比其他区域,这一小块摸上去特别光滑,应该是某种镀了颜色的钢化玻璃。林向北打开手机电筒,眯眼去瞧,果不其然,在玻璃之后真的有一个方形的指纹模块。林向北面色惨白,他一步步退到沙发前,抓住信笺往下看去。

    &34;我悄悄进了小区,在树影里看着六楼的灯光,心里的渴望无人可以想象。不知等了多久,灯终于灭了,我踏上熟悉的楼梯,用指纹打开了门,卧室里传来你轻微的鼾声,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习惯用祝教授的熏药辅助睡眠,我那时按方子配了些,这些年来,一直带在身上。我进了卧室,关上门,点燃了熏药。其实挺害怕你会醒来,自认如果真的面对你,我无法解释自己的行径,幸好这种熏药对睡着的人有着特别的效果。我打开床头小灯,看着熟睡的你的脸,直直的鼻梁,坚毅的嘴唇,还有时不时皱起的眉头。真的,林向北,你和年轻时的他好像好像!我脱去外衣在你身边躺下,挨着你的胸口,说着我们的故事,好希望这一刻便是永久。便在这时,你突然低吼一声把我压在了身下,我吓坏了,以为你醒了,用力把你推到一边,结果你又呼呼睡了过去。我起身发现熏药已尽,不敢再留。说来可笑,临走时看到沙发上的玩具熊,想起你有女朋友,竟生了嫉妒之心,便把它带了出去,丢在了小区门口的垃圾箱里。&34;

    林向北瘫坐在地,梦中的那袭红袍难道是洛飞虹?!他不敢相信,但是洛飞虹的文字却又记述地那么地真实。防盗门的指纹模块,卧室里的奇怪味道,消失的玩具熊,还有自己在梦里的&34;反客为主&34;。林向北哆哆嗦嗦摸到马六甲落下的香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点了一根,他上一次抽烟还是在大学,此刻猛吸一口,立时被呛得眼泪直流。他大声咳嗽着,脑袋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晕晕乎乎压下了无限震惊。缓缓吐出烟雾,林向北又捧起了信。

    &34;回去后,天刚朦朦亮,我却兴奋地睡不着。可能潜意识里我已经把你和他划成了等号吧,当我想象你起床后拼命寻找大熊的场景,就笑得直不起腰。林向北,我很多年没有这么笑过了。天黑的时候我来到北固,发现你和马大哥在喝酒,我便提前进了房子,将热水器烧好了水,然后躲到了阳台上。你果然喝得多了,回来后也不洗漱,径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我点了熏药出来,帮你脱了外套,你靠在我怀里,紧皱着眉头,就像他当初一样无助,一样让人心疼。我轻轻拍着你,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我,我惊醒过来,发现是你在说梦话。你竟然会在梦中喊我的名字!我当时真是又害怕又欣喜,林向北,我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此刻,我却动摇了,如果你和他一点关系都没,你怎么会在梦中喊我的名字?我正想仔细听听,你一个翻身,如昨夜一般,又将我压在了身下。&34;

    林向北一头瀑布汗,心中狂骂马六甲,那晚若不是马六甲一直叨叨着北固好媳妇,他怎么会喊出洛飞虹的名字。林向北掐灭香烟,往下看去。

    &34;第三天,我一路跟着你,到了药房。远远看你掏出药方,和配熏药的纸张一模一样,这是祝教授开的方子。刺骨的寒意将我笼罩,难道你和他一样,也得了怪病?如果你也遭遇不幸,我真的怀疑我是不是一个天生不祥之人。我想去找祝教授,但当年停止治疗的事已经激怒了他,他定不会再见我。我的心很乱,以致你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回到北固,天已经黑了,我在车里纠结了好久,还是忍不住想见你。打开房门,点燃熏药,爬上床钻进你的怀里,熟悉又陌生的汤药味是我最痛恨的东西,此刻从你身上闻来,却好似在触摸一段记忆,记忆里有他,身边有你,就像他从不曾离去。林向北,这晚你将我压在身下,我没有把你推开,你无意识的吻,让我无法将你们区分。冲动之后,我想了很久,我无法定义对你的情感,也无法定义我们的关系。可能你觉得只是做了个梦,而我就像个卑微的盗梦者。梦醒来,你根本不会记得我,而我,就如这封信的开头,也只能永远地称呼你为林向北先生。或许,这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吧,如果当初我们接受治疗,现在的你不正是丢失记忆的他吗?一个崭新的他,应该是健康的,而我,却是会带来病痛的不祥之人。世界上的童话故事里都有一个女主角,可为什么我的剧本里女主角会慢慢变成黑暗中的老巫婆?林向北,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好了,写了这么多,老巫婆也该回到她的森林里了。抱歉以这种方式闯进你的生活,也感谢这些日子你并不知情的陪伴,再见了!永远为你祈祷的洛飞虹。&34;

    林向北拿信的手在不停的颤抖,他哆哆嗦嗦又将信看了一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可以不去管洛飞虹与他爱人的生离死别,也可以不在乎自己与她爱人有多相像,但他不能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在梦中和红袍一夜风流,难道现实中也和洛飞虹发生了关系?梦里这么无稽的事怎么会在现实同步发生?还是因为和洛飞虹发生了关系才导致梦境的出现?洛飞虹真的就是红袍?如果红袍并不存在,那么这玩意又怎么解释?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圆圆的东西,大小如龙眼,表面粗糙却红彤彤,亮莹莹,正是梦境崩塌时他从冰层抓来之物-----血色梧桐果。仔细看来,这颗几近透明的果内,还囚着一只小小鬼手,鬼手时而挥爪,时而捏拳,似乎对这个现实世界颇多不满。

    &34;给我老实一点!&34;满心烦躁的林向北用力握住桐果,鬼手立生感应,像只哈巴狗般趴伏下来,不再动弹。现在梦是做不了了,洛飞虹也不知去向,林向北纵想寻觅真相,此际也是一筹莫展。他放下信,拿起牛皮纸袋,发现里面还有东西,便一股脑儿倒在了桌上,原来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照片。卡上贴着便签纸,上面写着密码和金额,正是他买这套房的价格,放在以往,林向北能激动地跳起来,白赚一套房啊,但是现在他却打不起精神,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种被包养的羞耻感。他把注意力放在了照片上,这是一张情侣合照,背景是一个颇大的湖面,湖翼群山围绕。照片上两人穿着冲锋衣,男生侧着身子在吻女生的面颊,女生非常漂亮,一脸幸福地笑着,弯弯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月牙。林向北知道这就是洛飞虹夫妻倆了,他盯着女生的眼睛和男生的半张脸,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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