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惹起新旧愁怨第章 作万般幽怨
明月楼二楼。
房间里，只剩一个脸上泛着红晕的男子和一个狂笑不止的男子。
“萧柏舟，今日我真不想同你闹！”
这二位正是秦以烟和萧柏舟，这是秦以烟第一次进青楼，还是以“男人”姿态，但是感觉并不是很奇妙，只觉得诡异。
萧柏舟连忙拉住秦以烟手腕，一边憋着笑，一边说道：
“今日当我赔罪，请你来吃些东西！”
“在这儿？”
“这明月楼的吃食可是能与京城第一酒楼媲美的，甚是美味的，你吃吃看！”
“我并不是什么吃货，也不喜欢吃东西！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慢慢玩吧，我没心情！”
蜀中那么多美食，容与和柳晚依两人几乎每天都变着花样找吃的，而秦以烟能在蜀中这样美食之都武艺大成，也是着实不喜欢吃东西！
“试一下嘛，反正也没事！”
萧柏舟撇着嘴，一只手硬是不放秦以烟手腕。
“那你在这明月楼不吃东西，想干嘛，需不需要我去叫些……嗯？”
秦以烟心累的摸着额头！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小厮一进来，就瞧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撇着嘴拉着一个俊秀的男子，画面着实诡异，而且在这找女人消遣的地方，只有两个男子。
秦以烟唰的一下就打掉了萧柏舟的手，咳嗽几嗓，连忙用稍雄壮的声音说道：
“不知这还有什么特色吗？”
秦以烟本打算问，可有什么好的菜品，但话一出，立马觉得失言说错了。
那小厮低着头，不想去看两人，不耐烦又低声说道：
“有病，这儿的特色不就是女人吗？两位公子是要些姑娘来助兴？我说嘛，两个大男人，来青楼，不找女人，也是奇奇怪怪！”
萧柏舟不知道如何接这小厮的眼神，也不知如何接这话！
“哟，两位客官是新来的？外地来的？没有不认识的？那小的可以给你们推荐呀，什么小莹，燕秋，阿心，飘飘呀，这些，都是我们这儿争着抢着的姑娘呢，有才有颜，还会吟诗作对呢！”
秦以烟平静的看着他，正是这股子“平静”，却是看得这小厮大汗直冒！
“看不上呀？嗯……我、我们这最厉害的自然就是南宫姑娘了，这仙子呀，真是漂亮，我这辈子的梦中情人呢，哎哟，那身段……”
“滚！”
秦以烟一发话，小厮立马点头，迅速闪了出去，这压抑的房间，本就是半刻也不想呆了！
“我们，不管他，嘿嘿……你看看桌上！”
萧柏舟笑嘻嘻的拉着秦以烟手腕，看着桌上花花绿绿！
秦以烟把眼睛移到桌上，几个盘子上，装着不一样的菜，虽不是顶顶精致的模样，但秦以烟已闻到香味，萦绕鼻端。
一个方盘上放着碧绿的颜色糯米团子，一个个长得像玉做成的，大小一致，低头细看，上面还刻了明月二字！旁边两个圆盘上，不知是什么肉做成的，反正一个呈一只扑打翅膀的小鸟模样，一个就像一个跳脱活泼的兔子一般，立在盘上，下一秒就要跳远了。
秦以烟虽觉得新奇，但并没有觉得多么诱人，许是对于美食，真的抵抗比较强。
“不是你们女人不开心都喜欢吃东西吗？可你这样子，明显就是……哎！”
秦以烟看他有些沮丧，竟鬼使神差的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
“你尝尝，可能喜欢呢！”
萧柏舟夹了一筷子“翅膀”，放在秦以烟碗里，秦以烟看着他一脸期待，却还是摇了摇头，心里被堵着，自然什么都吃不下！
“萧柏舟，我今日真的真的，不想同你闹！”
“不想同我闹也闹过多回了！”
“萧柏舟！”
“秦以烟！”
萧柏舟看着秦以烟板着一张脸，顿时自己也没了胃口，但还是努力劝服自己，放低姿态……
“尝一尝，这是面粉做成的，样子像荤肉，却是素菜。”
然而秦以烟的脾气上来了，自然是谁都拉不住的！
“你为何偏要带我来这里？当真是只有这里的东西好吃吗？你……你是不是知……”
萧柏舟停住了筷子，喉结滚动，下意识瞥了眼外边，在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又说道：“自然是为了这些吃食……你要不试试嘛？”
“我演技向来很好，只是我突然不想假装了！”
萧柏舟心软了，看着她，“在我面前，你一直都不必假装的……”
“那我可以走了吗？”
“你……”
“不是可以不用假装吗？我可以不用假装对这些吃的感兴趣，对这青楼感兴趣！对吗？”
萧柏舟愣在原地了，看着她，欲言又止，现在才发觉，自己今日玩过火了，让她真的生气了！
秦以烟脸色紧绷，果断的出了房间，眼前是一片繁华热闹，她站在二楼，左右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在笑，她们有自己忙碌的事情，那种笑让她一时觉得，她们是真的开心的，不是勉强的。
当然……可能也只是一时的，贪得一时的欢愉，总比日日怨天尤人要好，她们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随心而安就好，人生短短几个秋，在外锦衣玉食还是荆钗布裙，又几人快乐呢？毕竟这个世道，没什么伟人，她们身上披了太多道德枷锁，人们越是批判，她们越是张扬放肆，不拘一格，自成章法！
她竟愣在了门口，站在那，时而有人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她看着眼前的花花绿绿，有歌有舞，无论外边是如何的悲苦，都被这一栋楼隔开了，每个人都在笑，尤其是那些男人，他们笑得更开心！
“真的……会开心吗？”
“强颜欢笑又算不算一种笑呢？总好过颠沛流离，姑娘你是良家女子，有自己的活法，我们这些肮脏的，也清楚自己的分量，也有自己的活法，不能为了体面，连命都不要了，你说，是吧……”
燕秋恰好出来，碰见秦以烟，佛了佛。
“你……是谁？”
秦以烟扶着栏杆，看着面前的聪慧的女子愣住了，原来，她们想得那么清楚，活得那般明白！
“这里面又几人愿意的？那南宫仙子愿意吗？我瞧众星捧月时，她笑得倒是开心，可独处时，又是否有落泪的时候？”
那燕秋说完便走了，没有片刻停留！
秦以烟已不想再看眼前的欢愉，提步往前走去，没有犹豫，底楼的男男女女在那谈笑风生，她们聊的内容，自己并不感兴趣，但她还是被迫听见了，她驻足在楼梯口，扶着楼梯，旁边经过男男女女，视线慢慢上移，视线尽头，是三楼，是此地最豪华的地方，是所有男人向往的地方！
“总好过颠沛流离……”
她看着眼前的楼梯，左边向上，右边向下，她鬼使神差的竟往左走去……
“不要去！”
萧柏舟焦急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一踉跄，扶着楼梯，步子停住了，左右是管弦丝竹之声，她两眼一闭，没有回头，最终还是向右边走去！
大步迈着，往前走，丝毫没有管身后到底有没有人追上来，出了这繁华之地，紧绷的脸一下有了“松懈”，鼻头一酸，藏匿的脆弱，突然攀上心头！
“有的人，根本就不属于这地方！”
萧柏舟还是追了上来，看着她站在巷道里，靠着墙壁，弯着身子，两只手压在大腿上！
萧柏舟知道她口中的“这地方”，指的不是这明月楼，而有的人，也不单单指现在的自己，但他还是装傻的笑了笑！
“但她们乐在其中就行了，片刻快乐也是好的，世道不易，你守好自己的快乐，我守好你，就行了！”
明月挂空，薄云缠卷，本就朦胧，到了巷道，光亮更少，沿着青石墙壁下落，最后一点微黄，铺在了她的侧脸，萧柏舟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以烟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知道那一日我入了长冠候的幻境是如何出来的吗？”
萧柏舟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害怕，不是担心自己，更多的是担心，怕她出事，怕她被心里压的事给击垮了！
“因为那幻境出现了一个人！”
“谁？”
“一个女人！”
秦以烟突然笑了，这是她晚上，在和柳晚依说了话之后，看到的第一个笑，然而这种笑，他情愿这辈子都不看到。
她的眼里逐渐蓄满了泪水，但她仰着头，泪水只是顺着眼角，如晶莹的玉珠一般，一颗颗的往下掉！
“那个女人，她不属于这个幻境，她的出现，让我知道了这一切伪装得再美好，也不过都是梦，都是假的！”
一个她连在幻境都不敢奢求出现的女人究竟是谁呢？
萧柏舟不曾了解过秦以烟身边的人，她口中的这个女人，他也不知道是谁。原来……她心中藏的事，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
他以前几度想要了解她的一切，但都没有得到过半点途径，她几乎都不会跟周围提起，何况是自己……
“为什么？”
萧柏舟满眼都是心疼，很想知道她口中的女人的是谁，他更希望的是，她可以毫无芥蒂的告诉他，所有她不想告诉别人的事，他想帮她分担，他想成为她心底信任的人！
秦以烟摸了摸眼角的泪水，还好，泪水轻轻擦掉，依旧看不出半点哭过的痕迹！她还是那个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女人！
这一系列的负面情绪来得太快，又退得太快，偶尔只是累了，需要发泄一下，这短短几句话，几滴泪，足够她释放挤压许久的情绪了……她要的从来都不多，世道再难，她都不怕，只希望这世道不要把她逼得太紧，留她一个喘息的口子，就够了……
然而萧柏舟却无法做到她这般模样，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以烟神色如常，站在那巷口，却突然嗅到一股子血腥味，这浓烈的味道在这闹市是极少有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情感，她探着身子走向一边，这巷道是两座高楼夹缝之间的，并不宽，只能由一个人走，不能两人肩并肩。所以秦以烟先走了七八步，猫着腰，甚是谨慎却又平静，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到了巷口，秦以烟停住了，准确说是怔住了，眼前一个满脸是血，全身黑黢黢的人，他眼睛瞪着墙壁，秦以烟走近，那颗黑珠子渐渐移了过来，用满是血的脸，扯出一个微笑，嘴角由于抽动，血流的更多了，男子又高又瘦，躺在那，头发凌乱不堪，手臂也不知是早就断了，还是刚刚才断，完全辨识不出是谁。
突然间秦以烟好似被一颗雷劈了下来，腿一下就软了，靠着墙壁，她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甚至有的时候，自己也遭遇过这样的场景，但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就害怕了，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
萧柏舟一只手把住秦以烟，眼睛也跟着往前看去，自己见过这么多人，一时只能知道是个江湖人，但却不知是谁，说成血肉模糊也不为过，或者也可以这样说，血肉模糊是真实存在。
萧柏舟把秦以烟往前推了几步，道宽了，萧柏舟连忙挤出，蹲下身来。
走近才清楚看个详细，才知道为何全身黑黢黢的，是因为周身竟全部都是黑黢黢的虫子在蠕动，浑身黑色，吸食着这人身上的鲜血，悠闲随意的在四处蠕动，一掌之下，就可以扒出百来只，一些虫子在外边，一些虫子，从衣服的口子，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些虫子在肉上啃食着，有的甚至已经钻进了肉里，只留个黑黑的断尾在那。
秦以烟也跟着蹲了下来，清楚看见的那刹那，竟有些反胃，身体不由控制的往后移了几分，却还是有气无力试探说着。
“这……你……是谁？有什么要说的吗？”
地上那人没有回答，脸上保持着微笑，还没断气，萧柏舟掏出怀中手帕，轻轻擦掉他脸上血迹，但实在没有多大变化，因为脸上伤口太多，一个不小心，可能就碰裂了，只可露出大概的眉眼。
“这位兄台，发生了什么事！”
萧柏舟声音很低，江湖人虽然经历生生死死，但是见了还是不免动容。
那人眼珠慢慢移到了萧柏舟身上，脸上还是在笑着，他的动作很慢，但看了一会儿，还是看向了秦以烟。
“以烟！”
秦以烟一身男装打扮，竟一下就被认出来了，平时自己见的人极少，对自己这么熟悉的，更少，何况还是见过自己男装的……几乎就只有那几个人……
秦以烟心一下就拧在了一起，突然间说不出话来，她下意识看向萧柏舟，萧柏舟拍了拍她的手背，口型似在宽慰她。
那人咽了咽气，血又因为他喉咙这一动，而喷出不少来。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地上的人实在没有力气了，歇一会儿，缓了缓，又说一会儿。
秦以烟再次泪目，虽然这人她不知道是谁，也没有亲切的感觉，但就是一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没想到……”
那人情绪也有些激动，一时竟咳嗽起来，涌出好大一片血，给那群虫子提供了更大的空间，使得它们更加活跃、兴奋了。那一刻的撕心裂肺，怕是这世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能体会，但还是在嘴角硬扯了一个笑容，说道：
“临死，还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样了？”
秦以烟一时已经不想知道是谁了，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情，好像是谁都不重要了。
“兄台，放心，没事的，在下萧柏舟，究竟发生了何事，又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那人动作极为迟钝缓慢，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去看萧柏舟了，他歪着头，看着落泪的女人。
“我要说声……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他。”
“谁，没有保护好谁，怎么了，到底谁把你伤成这样了！”
秦以烟情绪有些激动了，泪水止不住了，萧柏舟一只手摁住秦以烟肩膀，不想让她太过激动。
“容与！他……出事了！”
地上的人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眼角滚落一颗颗裹着红色的眼泪。他说话也越来越小声了，生怕下一句就真的没有力气说出话来了。
“容与怎么了，他发生什么事了！”
萧柏舟替秦以烟问了出来。
“长……冠侯……抓了他，我没有……替你保护……好他，对不起！”
秦以烟含泪摇了摇头，捂着嘴角，激动说道：“没有，不会的，他不会出事，你也不会，你放心！”
那人又笑了，比刚刚笑得更开心，嘴角咧得也大些了，好像真的很开心。也忽视了流到衣襟上的血，面容渐渐凝固了。
萧柏舟微颤抖的手指靠近他鼻子，看着秦以烟，无奈的摇了摇头。
秦以烟愣住了，手捂着嘴，那一刻她想大叫出来。
萧柏舟拉着她，看着那血虫越来越激动，一点点往后退，直到到了巷口，离那尸体远了距离！
秦以烟一下瘫坐在地，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定然是认识自己的，连死都带着笑容，想必他此刻是开心的。
萧柏舟一把将摇摇欲坠的秦以烟拉了过来，轻轻将她头靠在自己肩膀。
一霎那间，秦以烟差点就倒在他怀里了，却还是用余下的一点点意识将自己抽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