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聚散不待重欢晏
小晏山，扶月阁。
柳晚依坐在秦以烟的软榻上，神色轻松！
“你看见过江先生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他……失踪了？”
秦以烟的表情突然严肃，一边思索着什么，一边往里边走，柳晚依也跟着进了房间。
“阿晚，你跟着我很久了吧！”
“五年了！”
“你兄长呢，怎么不带回来我们认识认识？”
柳晚依卷发的小手倏地停了下来，抬眼，恰好迎上注视自己的目光，那一刻，她退缩了，那是她第一次在她面前，眼里出现畏惧！
她们相处不过五年，却这五年，几乎日日都黏在一起，就算秦以烟去闭关了，她也会没事守在那入口处，两人实在太了解彼此了，通过一个普普通通的眼神，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看进对方的内心……
“兄长事忙，过几日就带来……”
“是吗？这么说当真是找到亲人了，恭喜恭喜呀！”
柳晚依淡淡一笑，她几乎很少这样笑，她给人的笑都是招摇耀眼的，不像秦以烟，永远都是含蓄，甚至腼腆的笑。
“对了，你去我那楠木柜里，把我那雕了梅的红玉佩拿来。”
秦以烟垂着眼，并没有任何眼神的指引。
“哦，好！”
柳晚依轻车熟路的去了靠窗最左边的木柜，轻轻一拉出，一个小木盒，里边整齐的摆放着七八枚玉佩，一众白玉里恰好只有一枚红玉佩！
秦以烟接过，摸着上边精致的花纹，自己特别喜欢收集各种小巧又精致的东西，所以自己玉佩是很多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一眼过去，就不会忘记，这房间大又敞亮，陈列着大大小小近十个木柜！
而秦以烟向来喜欢独自呆着，这院子，下人不能进，闺房，没她在，柳晚依和容与也都不能进，无论是在蜀中还是此地，规矩都不能变。
所以她几日没回来了，觉得这屋子都要“荒废”，也并没有怪罪下人……
“多日没翻过了，早就想找出此物，一直没空去找，竟被阿晚一下就拿出了！”
柳晚依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哑愣在原地，看着她脸上云淡风轻，自己心中已响起闷雷。
那日夜里，秦以烟去了莫如湖，自己还是没有忍住，替他，来翻了青云掌心法，原以为记住所有陈设，不会摆错，却没想到，竟也成了破绽！
“这一次，我、我也是才回小晏山，怎、这是什么意思？”
柳晚依知道自己被怀疑了，她说着话，眼里还藏了心虚。明明可以卖弄机灵，随便几个话题就搪塞过去了，但这一次她却鬼使神差，用了最差的一个，可能是真的不想隐瞒了……她也累了！
“我说的是这次吗？”
秦以烟面上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手摸着那空茶碗，更像是在走神……
柳晚依知道这次是真的暴露无遗，向来百密，必有一疏……干脆直截了当的说道：
“想必你很早就怀疑了吧，如今是确定了？”
秦以烟脑袋缓缓抬起，看着她的眼睛，没有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澄澈了，却依然还是那般的好看，她和自己那样相似，但又不同，她说她向来喜欢梳复杂的发髻，她也是在这样做，可是秦以烟细看，却觉得，她那个发髻并不多复杂！
秦以烟一直都知道，她和自己相似，但秦以烟也知道，柳晚依是那么不想她和自己相似。
从各种细节的地方，她都在和自己划清界限，让别人知道，她们是两个人！
但她往往会忍不住梳简单的发髻，会被精致又小巧的发饰吸引。
而秦以烟也是偶尔喜欢瞩目的衣裳，喜欢去捧人多的热闹！
“你承认了？”
“自然是要承认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是在替别人办事，尽心竭力的，姐姐想必也能猜到！”
柳晚依耸了耸肩，淡定的呼出一口气，压着心尖的那根稻草，一下被连根拔起，自己也一下得到了释放！
秦以烟一时哑言，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场景，不知道该问什么，不知道这些年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柳晚依轻轻笑了，这一次的笑又不似刚刚的笑，也不似从前那种肆意招摇的笑，是另外一种的笑。
“果然，我说得没错，秦以烟是不需要朋友的！”
秦以烟点了点头，眼神比刚刚暗了几分，没有带着星辰，只有无尽的黑洞。
“对！我不需要朋友”。
抬头仰望，白日的天空是瓦蓝瓦蓝的，洁净得好像刚洗过的蓝宝石，阳光温馨恬静，风浪和熙轻柔，而此时天空像一颗黑曜石，远处有条波光粼粼的银带在枯树枝头。四周寂静，没有青蛙的拍水声，没有鸟儿的振翅，只有忐忑的心跳声！
天空黑暗，天地之间，那条波光粼粼的银带是唯一的光亮。
今夜月色不美，风也不温柔！
秦以烟差一点就说出了那句薄情的话，但还是不知怎么的，突然咽了下去，只说了一个字，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
“为什么？你的身份，你的同党，你的目的？”
“这些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柳晚依喉中吞咽，一上一下，轻蔑的看着她，以前这种眼神，都是用来看那些对她不敬的人。
“你应该知道，我本就是个有野心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居于人下的，何况，我并不欠你什么，也没觉得多么愧疚、亏欠！这些年来，我对你是什么……”
“我明白！”
秦以烟简洁的三个字，打断了她的话。秦以烟虽然喜欢用冷语呛别人，但很少会打断她看重的人的话，尤其是柳晚依的话。
秦以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了桌上的那枚红玉佩上边。
好像秦以烟什么都不清楚，柳晚依也什么都没暴露，二人本就什么都没有说出，扯破，却还是默契的变得这般冷漠，有些话说出，有些真相揭露可能更让人伤心，秦以烟阅人无数，经过身边的每个人都留心着，已经很难相信别人了，可能越是对自己好的人，越容易被伤害。
柳晚依看了眼房门，外面黑幕已经压了下来。她迈着步子，要走了……她最后再看了眼秦以烟，那个高傲始终没有看她一眼、沉着脸色的秦以烟。
柳晚依居然想在她的脸上看到愤怒而不是这般的平静！她对待每一个背叛者都是这样，如今对待她，也是一样，她和她们一样？她终究是想在她那得到一些特殊的东西！
“江湖再会！”
柳晚依毅然扭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留也是增加彼此痛苦！
“你……”
柳晚依缓慢的步伐也停住了，微微低头，嘴角勾笑，窗户是打开的，放在窗户边的花被风吹动，花瓣掉落，朝两人而来，她侧目，却什么都没看见，把嘴角笑容收回，视线停留在那窗户边的花瓣上，那是自己拿来的，秦以烟的房间里，只要有花，就一定是自己带来的！
秦以烟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说话了，看着衣角在自己视线里一点点走远，她抬头了，看向她放在玉佩上的手，朝她抬起，但她侧目，自己又把手落回了玉佩上……
“天色已晚！”
秦以烟言尽于此，柳晚依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但她没有任何反应，没有留下，也没有离开，她在等她说接下来的话，在逼她说，这么多年了，她已经猜惯了她的心思，这一次，她累了，要让她自己开口！
可殊不知，这也算一种猜她心思！
空气静谧，烛光摇曳，外边竹影婆娑，仅存的嫩绿竹叶载着旖旎的光亮，反弹在窗上。
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女子，在互相博弈，但非生死，而是谁先低头！
想着，只要你开口，我必然留下。
想着，只要你留下，我既往不咎！
“对不起！”
“没有谁对不起谁！世事无常，你我各自辜负，愿你我身后，各为坦途！”
柳晚依说完还是走了，她终究没有等到她开口挽留，但她已知足，是她背叛了秦以烟，她未开口说抱歉，她却先道了歉！
或许在秦以烟口中，那句“天色已晚”已是最大的退步。
柳晚依了解秦以烟，但也忘了秦以烟也了解柳晚依，她越是逼她，她越是别扭！
终究还是输给了自己的自尊心！
她走后，这时秦以烟才发现，家中她本就没放多少东西，或者她本就随时准备着离开，突然的就远了。
柳晚依远了，秦以烟一个人悠哒到了大堂。
坐在那没有生气的屋子里，天已经黑了，她失魂落魄的走出来，才发现其实现在不过戌时，只到不过现在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扶月阁一下子就空了，就连下人也变少了好像，这个小晏山没了生机，没了活力。
原先这有容与，有江守明，还有柳晚依，如今容与远走，江守明失踪，柳晚依离家。
但这些人，都是因为自己而离开的，终于她还是“赶走”了身边的所有人，来装饰她的心房，配合她的寂寞……
这一夜的寒风很大，仰头望去，朦胧的夜色，飘洒着细碎的东西，看上去像是树叶，又看上去像是细雨，又像是小雪……
她静静的站在那空旷之处，一时间凌乱了，什么也认不出来了，什么也辨别不了了！
“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
秦以烟猛地一下回头，带着期待，满眼含情的看着假山后边若隐若现的人影——萧柏舟。
“怎么是你，怎么还没走。”
她失落转身，继续看着一处发呆……
萧柏舟这时已经慢慢移到了秦以烟身边，风大了，不知不觉秦以烟头发落了一片花瓣，竟都没有察觉。
“若是一枚暗器落下，你不就糟了吗？”
温柔的说着，轻轻把她发上的小小花瓣取下。
秦以烟本想扭过头，自己取下的，肩膀却被萧柏舟一只大手摁住，每次和旁人比力气时，都比不过，但她自从在客栈呆了那么久，回来后，好像也不似以前那么排斥了。
“你为什么老是呆在这儿，还不走吗？”
萧柏舟一只大手迟迟没有松下，眼睛盯着秦以烟小嘴一张一合，尽说出些推开自己的话，每次他要靠近，她都在用尽全力推开自己，最开始是真的以为自己是这般惹人嫌，久了才发现，好像就自己是这样的惹人烦。
“刚刚我遇上师姐她们了，她去广云了，我想着无事，广云也不需要我这闲人，可能某些人更需要我，所以我就回来了！”
秦以烟并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眼睛慢慢上移，一下就对上了萧柏舟的眼神，含情脉脉又带着些许宠溺。
一弹指，秦以烟回过神，推掉肩膀上的手，退了几步，保持了距离。
但秦以烟一时好像说不出什么话来，所有人都走了，也没有心情应付这新来的人。
“你永远都不用为了应付我而伪装自己的，我希望你可以尽情在我面前释放你自己。”
秦以烟的内心好像被窥见了一般，自己的心思，被萧柏舟说了出来，就像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秦以烟脸上毫不勉强的扯了个笑容，眉眼却垂着。
萧柏舟上前一只手轻轻伸向了秦以烟，这一次她没有躲避，可能也是倦怠了，萧柏舟大胆了些，直接牵住了她冰凉的手。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碰到秦以烟指尖那一刻，整个身上好像涌入一股奇怪的气流，全身一阵发麻。
被拉着到了门口，恰好就一匹马，秦以烟刚打算抽身回去叫人牵马出来，萧柏舟一个翻身，把秦以烟腰揽住，一举，就被丢到了马上，被他一顿操作，秦以烟吓得花容失色，还没坐稳，后背就被一压，萧柏舟已经翻身上马。
“驾~”
半个时辰后，秦以烟被路上颠簸的快吐了，终于是到了，不过只是到了一个普通却异常热闹的街道，二人进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店。
“掌柜，过来！”
唤过来后，萧柏舟低声在那掌柜耳旁说了几句，掌柜就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身旁漂亮的女人。
“你对他说了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
一只手抚着自己下巴，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秦以烟心情并不是很好，眉头锁着始终没有笑过。
“我今日不想同你……”
“客官拿来了，就是不知道这些衣服合适吗？”
只见掌柜两只手托着七八件各式各样的衣服捧到秦以烟身前。
秦以烟小嘴微张，一脸疑惑的看着萧柏舟。
萧柏舟接了过来，又一只手把秦以烟拉到后屋。
“掌柜的，借一下屋子，换一下衣服哦！”
“好说好说，我看着姑娘个子挺高的，便拿来的是些大件的，先试试合不合身，不合适我再去换！”
秦以烟听着那老头在外面这样说话，恨不得立时把刚刚在小晏山沉在肚子里的气，悉数都撒到他的身上！
萧柏舟对着秦以烟还是一张笑脸，却一扭头，趁着秦以烟还没发作之际，对那老头怒斥道！
“掌柜的这是什么话，给我滚出去！”
“干嘛？萧柏舟我今日没心情同你闹，太阳都快下山了！”
秦以烟嘴上反抗着，还是被萧柏舟拖到了后屋，将手上衣服一件一件摆在了几个椅子上。
“选吧，你这么矮，这些衣服想必差不多！”
秦以烟有些疑问，“嗯？”，“我矮，这么多年，我还是……”
总归是说女子太高不行，太矮也不行……萧柏舟这次是记住了……
“好了！快选，就这件吧，今日我也是一件红衣，这件红衣也不错！”
也不等秦以烟回答，就动手直接又把几件衣物打算拿出去，只剩一件摆在那。
“萧柏舟！”
秦以烟眼疾手快，从萧柏舟手上一堆衣服里，随便抽出一件仓青色。
半刻钟后，一个异常热闹的大楼门口，拥挤的人流里，窜着两个挺拔的人。两人都穿着一个仓青的锦衣，一高一矮，高的挺拔帅气，手上摇着折扇，好不潇洒，身旁女子经过都忍不住含笑多瞧一眼。矮的那人乌发束着红色丝带，肤白如雪，一双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连男子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高的那人拖着矮的男子到了这处繁华的源头，却停住了，矮的男子说什么也不跟着进去，而高的一把摁住肩膀，两人经过一番的争执。
“你信不信我扛你进去！”
“你敢威胁我，我这辈子最……”
还没说完，就似东西一般，被人拎了起来，扛在了肩上，四处人一脸震惊看着这一对男子，甚是好奇。
刚到门口，就出来一群招呼的人，稍年长的人站在最前边，第一个说道：
“二位这是？”
这时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子一下就认出来了。
“哎哟～哥哥终于来了，许久不见了，不知道你可还记得妹妹我！”
男子尴尬的摸了摸鼻头，忽视了这个女子，一脸轻松，说话时好像完全忽视了自己上边还扛着一个人，任由上边的对他后背的捶打。
“我弟弟要成亲了，这不是带他出来见下世面嘛！”
几人纷纷笑了，尤其是那稍长的当家人竟是笑得前仰后合，高个男子又在怀中掏出一大袋子钱丢到当家人手里，当家人掂量了一下，心里就有了数，直跺脚拍手道：
“去去去，带二位直接去二楼，有事两位吩咐！”
到了二楼，男子出手十分阔绰，又递出一溜子的钱，对跟着最紧的那小个子女人吩咐了一句老规矩，几人悻悻然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