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踏叶行风
比试完了,柳晚依扶着秦以烟慢慢上前,她知道刚刚是没把握好度,缓了缓,双手抱拳。
“晚辈无礼,不知轻重,冒犯前辈了,希望前辈大量,多多包容。”
秦以烟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若是说一大堆歉词呢,又想着童四爷再怎么样也是一代大侠,若是说得太多,却有傲慢之嫌,而且毕竟这人还是异日教的人!
童四爷面上还是带着笑,但只是此刻的笑,却不知他究竟是真的高兴还是尴尬掩饰,毕竟自己地位摆在那,还头上顶着异日教三个大字!
“长风主的武功在下今日是领教了,舒夫人的人脉果然厉害,会调教人,什么师父都能给你请到!如今是江湖代有才人出,改日,老朽再来挑战。”
秦以烟对于提到慕容家的人都极其敏感,但凡有一点冒犯,就要出鞘!
“前辈也是不错,只是异日教的人还是得仰仗前辈,只望,莫要在四处奔波,惹一身腥!”
懂的人自然是懂这是什么意思的,萧柏舟只是以为秦以烟话语在挑衅童四爷,而只有柳晚依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热闹已经落下,许多人也慢慢散开,去结交自己感兴趣的英雄,讨教一下心得,反正近百来人,在场上也瞧不见几个人了。一些男男女女都想向秦以烟拜会,但都被她推脱掉了!
众人散了,秦以烟和一行人走向一旁,白华跟在身后,容与连忙赶上去,护在秦以烟身旁,柳晚依站立得远远的瞧着,没有上前。
白华本想去和秦以烟探讨几句的,容与挡在前边,只留下一句,
“今日在下还有事,改日我来单独找你!”
秦以烟本不想同意的,瞧着容与这般模样,倒是点头同意了,容与一脸不爽。
多数人如今都还聚在广云,山上自是有不一般的景色,山顶上层层的雾,被阳光照射成了七彩虹,老人常说,能见过这种颜色的云彩,都是要走三年好运的,一些散在一旁的人,连忙上去,赶到崖边,脖子伸得老长,似乎想用脑门儿去够,一些女子,干脆就双手合十,低头闭眼许愿起来。
因为能瞧见这般的机会实在是不多,萧柏舟也是惊奇今日的景色,虽然前几年也是见过,不过见过不久,广云山就遭逢大火,死伤无数。
所以这景色,也不是像老人说得那般值得看。
不过一些老人家,依然喜欢念念有词,觉得自己懂许多“道理”,虽然听他说话的也大多是老年人,但这依然可以传入许多年轻人的耳朵了。
在一个纳凉的茶棚,一些马被丢在树旁拴着,一些人却聚在一堆。
虽然这个天气严寒,“纳凉”的棚子没有特定的用处了,但还是能在寒意肆虐的季节,供一点火堆。
一群老人家张口闭口就是“当今天下”,“如今局势”,个个滔滔不绝,说着一些仅他们知道的“狂言妄语”,嘚瑟嘚瑟嘴皮子。
说累了,就呆着歇一会儿,假模假式的“品”着茶。
“刘老头,你这茶不行呀,又苦又涩,都不经不起回味呀!”
那脑袋上扣个破布帽子,掀开破的不能再破的帘布,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笑道:“我这茶在方圆百里的茶棚,那都是顶顶好的了,老人家呀!该知足了!”
那裹着几件的蓝衫的老头又装腔作势摇了摇头,说道:“你这茶在茶棚虽算好,却是不及广云山上的十分之一,那处随便端出来的茶,也是精致到了极致!”
说着便脸上横飞的肉,都挤到了一起,眼睛眯得一点也看不见!
“没想到,姚胖子还去过广云,看不出来哟!”
“调戏”这胖子的是一个婆子,穿得规规矩矩,却满嘴唾沫星子横飞,倒也算是一路人了。
旁的人听见提了“广云”不由得还是把头转向了这一男一女。
王胖子舒展了一下肥脸,说道:“我与广云那是交浅言深,就拿这一次广云大会吧,本是请了我的,这不,有事?给耽搁住了,害!”
瞧他表情,外人还真以为他是满脸遗憾和痛心呢,但一般的江湖人都知道,这厮,是在炫耀自己,那半挑的眉 都可以飞到天上去了,嘴角一弯,还真是如月牙一般,弯的那叫东边人看得见,西边人看得见,连南北也是通透的,知晓这人!
旁边的老婆子没有理会,仰着头,大笑,不瞧他那嘴脸。
一般的人都知道这王胖子的脾气,要么就是年轻与皇帝老儿称兄道弟,要么就是老了与广云互通有无,反正在他那嘴里,他是有头一份的地位的。
若说圆老大那群人嘴是用来说人长短的,那这人嘴里就是用来吹牛的,这两类人,都是这世间常见的,若说是少了这群人,还真是少了许多趣味呢。
他们把别人当笑话,在嘴里讲着,旁的人却把他们当戏子,冷眼看着。
不过有些蠢人还是会相信的,连忙追问道:
“那老人家你还真是厉害,不知老人家可还知道这江湖近期有什么新晋的大人物吗?”
这王胖子才眯着眼睛,慢慢转过头,装腔作势,还真叫旁人以为他是什么“武林泰斗”。
“你这瞎眼老头,倒还对这些江湖事感兴趣!”
那只有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被麻布蒙着的“蠢人”,张开一嘴黑牙,抖动鼻子下边两撇胡子,也学他,眯着眼,点点头。
那王胖子瞧着面前人应当是才来这江湖没多久的,就慢悠悠说道:
“近期呀,就是那白华,有些说头,奸淫掳掠,欺压百姓,真是无恶不作,老夫若再年轻二十岁,定然为武林同道除了这祸害!”
周遭明明很安静的,因为这老头有一种魔力,每一次“侃侃而谈”时,都叫人安静的听。但这时,一阵笑声,传在几人中间,原是那老婆子又弯了腰,扶着桌子,吱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桌子破旧了被扯动发出声响。
“怕你是再年轻四五十岁,都奈何不了他吧!”
那王胖子被她明面上嘲笑一番,脸上并不好看,就扭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这老婆子瞧着面前如瞎子一般的“蠢人”,看他还在那张着耳朵听着,又说道:
“我说呀,这秦以烟也是厉害人物,旁人都只道她是“美人花瓶”,我却觉得,这人是有些实打实的功夫的!”
那“蠢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其实自己已经在多个“客栈”、“酒楼”、“茶棚”,反正人多的地方,他把这江湖近期的事情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但大多数人都提的是上边两人说起的名字,想来不是自己找的人,他找的人,是带风的俊俏少年郎,既不是什么无恶不作的道长,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
“我看你是在找什么人吧?”
“一个十几岁,长相俊俏的少侠!”
旁边几个老头恍然,说道:“你是来找你那想闯江湖的儿子吧!”
那老头被这一句话定住了一般,勉强笑了笑,却手上扶住额头,心中忧思重重,细细思索,却把脑子里都线索都过了一边,实在迷茫了,不知道去哪找那少年。
他从西域一路走来,按照一些不刻意的蛛丝马迹,追了将近几个月,中间还去了北方,跑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那人,这好几个月,是把十几年没叹过的气,都出了一个遍。
想着广云大会,应当有许多英雄少年,或许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那里边,可是他一路飞驰,跑死了几匹马,也还是到了今日才赶到这个茶棚,实在是跑不动了。
他这几日,就像一头狼,被人在身前吊了一块肉,一心朝那肉奔去。
可是自己终究不是狼,那肉也不在眼前,不是一个跟头就能把肉摔在身前大口朵颐的境况。
他这个,是真的觉得自己是被江湖人戏耍了,“肉”根本不在眼前,他跟丢了。
那老头就呆着原地思考,想着若是那些人下山了,指不定还会经过此处,干脆又要了二两酒,眼中惆怅,独自慢慢喝了起来。
广云山上的人也慢慢下山去了,只有秦以烟一行人还被拖着,不让走,而且拖她的还是不好拒绝的,只能留下。
秦以烟和魏轻仪还有柳晚依坐在一桌说了好些时候,一旁的容与也想上来,秦以烟却一脸嫌弃的说道:“你去那边坐着!”
容与不知今日自己犯了什么错,只得委屈巴巴的坐在一旁,身旁的女子盈盈笑着,高兴坏了。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关注着下边来来往往的人。
不到一会儿,场下已经看不到严宽身影,柳晚依看着秦以烟眼神扫着下边,虽然嘴角带着笑,却神情失落。
“师妹是受高人指点了,武功高了许多呀!”
“确实是多亏高人指点,方才有今日成就!”
秦以烟说着轻松,但这其中苦难,却是世间没有几人可以吞下的。
“姐姐她到了蜀地后,慕容庄主就亲自教授,费了好些心思,传了毕生功力呢,当然了,我家姐姐也是争气,能吃苦,有本事呢!”
“这,主要是多亏慕容前辈了!”
“可慕容一族从不外传武艺呀,为何会?”
秦以烟听见魏轻仪的话,轻轻点头,柳晚依才走远的视线又移了过来,两人皆注视着秦以烟。
她顿了顿,眼珠一转,说道:
“许是我秦家与慕容家族有旧,父亲也曾为慕容家族做事!我祖父母也同慕容家族关系密切,这些,我本也是不知道的。五年前落难,本想回到祖父母旧居,苟且偷生,没想到慕容前辈派人寻到我,出于慈悲,救得我一命,若是没有慕容一族,早已没了我的性命!”
秦以烟这一生究竟是幸或是不幸呢?若是她早就知道自己家族同朝云山庄关系密切,也不至于自己在广云狼狈四年,也好在五年前遇到了慕容家,命运一环扣一环,谁都不会被轻易放过!
原本思绪万千,渐渐陷入沉思,不成想一张熟悉的脸在自己眼前飘过,仅仅一刹那间,她说不出名字,也马上看不见身影。
立马起身,立与栏杆处,本想叫容与去看看的,看见容与被一团“东西”包裹着,顿时脸色难看。
本想呵斥,但又是在别处,只能怒火往下压。
容与瞧见了秦以烟眼神,立马站立起来,身上的女子一声娇喘,落到了地上,容与站立几秒,低着头,不敢抬起,迅速跑下楼去,那女子连忙追上,到了楼下,却看不见身影,引得楼下女子捂嘴嘲笑。
“这是母老虎吓走了大白菜,哈哈哈!”
这女子脸渐渐红了,却还是挺起腰杆,晃着头,嚣张又嘚瑟说道:
“怎么的,你们吃不到,就酸吧,一群腌臜货,竟是些破鞋!”
场下又一个伶俐女子立马怼道:
“老娘瞧你也是还没吃到,姐妹们,没成想,你这妖货还是一个雏儿,啧啧啧,没人穿的新鞋子呀,啊哈哈哈哈哈!”
下边人一言一语,吵的越来越激烈,一些丫鬟只能请出一些老婆子,才把这些人赶走。
“突然想见识慕容前辈武艺了,竟教得师妹如今武功如此出神入化!”
柳晚依立马接口摇摇头,说道:
“前辈武功是了得,却也比不上姐姐,主要是传了几本秘籍,靠姐姐自己领悟,蜀地所有前辈都说姐姐是奇才,有些甚至争先恐后的想传授!”
柳晚依和魏轻仪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眼前的背影!
秦以烟少时在秦府就打通任督二脉,看了父亲书房不少秦家绝学,之后漂泊两年,更是让她领悟不少,虽到了广云,薛存远什么都没教,但自己在山上独坐树林时,也参透了不少招式,再加上慕容一族的秘籍,才能成就如今的自己。
她多年受的苦,也仅仅是让别人重新认识自己,虽然多数人觉得不值得,但跌入深渊的人,一旦爬上来了,就一定要到顶峰去,让所有人看见自己。
“我还有些事,你们先聊马上回来!”
秦以烟表情严肃,扭头说完,并没有过多停留,也没有绕道下楼,直接从阁楼处,利索飘逸而出!
踏叶行风,立马到了一处不易被人察觉的假山上,细细朝刚刚的方向看去!
那人迅速窜开了,秦以烟嘴角一挑,并不急着上去,默默跟在身后,飞过时,无半点痕迹。
那人好似不会武功,一副广云弟子打扮,在人群里并不扎眼,若是不动,秦以烟或许要分辨些时候才认得出来,只是这突然往密林钻,实在是想不被发现都难!
半柱香的时间,那广云弟子停了脚步!
“怎么不继续走了?”
秦以烟很淡定的从树上飘逸而出。
那弟子穿着素衫,面色煞白,瘦瘦弱弱的,三四十岁的年纪,脸上却布满伤痕,或火烧,或刀伤!
“你……你是谁!”
秦以烟轻轻挑眉,气场十足的走近,说道:“这未免有些太假了些?连我都不认识?”
四周风声鹤唳,残阳洒下,大树林立,独这一块被空了出来,枯叶被风浪送到了男子的衣上,又缓缓落下。
那弟子突然左腿后撤,瞬间单膝跪地!
“在下广云弟子周朔!参见秦师叔!”
这扑通一跪,倒叫秦以烟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离了半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周朔迅速起身,往后一跑!
秦以烟无语的看着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能跑得多快呢!
又一片叶子被风吹动,还没落下,秦以烟一跃,就到了他的身前,叶子被她带来,落到他的肩上!
“去哪呀?”
秦以烟手负在身后,一点点逼近!
“六哥!”
“好久不见啊!”
“我找你可费了些时间呢!”
秦以烟一字一珠说得清楚,周朔却吓得后背发凉,紧紧贴在身后树上!
“你……你!”
“不认识我了?秦朔!”
“你怎么认得出我,我都这个样子了,你!”
秦以烟笑着,看着他,确实和以前长相俊美,骄傲透在骨子里的人有了极大的差距!
“你当年才九岁,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会记得我?”
秦以烟揉了揉眼角,点了点头!
“确实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你是某个叔伯家的儿子,只记得你那个时候扯着我的头发,叫我喊你六哥,不喊的话,就一个巴掌过来!”
秦以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是那样光滑舒服,没有了当年被扇耳光的感觉!
“你要干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着仇,我……我如今,都已经……!”
秦以烟扭头看着他,眉眼一舒,“我秦以烟何时是个大度的人呢?我一猜呀,当年我能从秦家逃出来,就一定还会有其他人也可以的!”
“妹妹!对不起,当年……小烟……”
“住嘴!还真当自己是哥哥了?是我给你脸了?”
秦朔立时脑袋垂下,沉重的呼吸,拳头捏紧,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当年那个被人欺负的小丫头如今混得这般好!
“你就一直躲在广云山?”
“我……”
“你若是跟我说实话,我或许,心情好了,还会放了你!”
“我……我也是前两年才来的,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只能找到这儿来……苟且偷生,昏昏度日!”
秦朔样子狼狈又神情憔悴,倒还是个男人模样,如今虽一脸狼狈,却还是骨子里透着神气!
“其他人呢!”
“我和二伯家的老大,还有七叔家的小女儿一起逃出来的,只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秦朔已经可以很平静的说出那些人死了,不像以前说一句就开始哭!
秦以烟对于那些名字都不陌生,因为那些都曾是施暴者,眼睛干了,眨了眨眼睛,许是风起了!
“就这些人?还有你的那些叔伯呢?”
秦朔苦笑摇了摇头,若是能有他们半点消息,自己也不至于还在这儿隐姓埋名了!
“你可知道我父亲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秦家又究竟得罪了谁!我……母亲这么说走就走了,我弟弟被带去了哪里,你可知道半点内幕!”
秦以烟好想把这一通话全部问出来,但是面对这个“外人”,她又有些问不出口了!
这么多年,慕容家的所有人对秦家之事闭口不言,自己每次问,都会被搪塞过去,她可以相信她母亲为了怕自己拖累她,不要自己,但她必须知道自己弟弟的下落。
她可以不去追究杀了秦家百口人的凶手,但自己的父亲死得突然,她必须弄清楚!还有慕容家,虽说和秦家关系密切,但好像也只是关心自己,对于秦家其他人的性命,她们也没有丝毫在乎!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她父亲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终于她还是没有问出那些话,只是淡淡问道,“秦家是不是得罪了谁!”
秦朔头始终低着的,眼珠左右看了一下,确定四周没什么人,咬牙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嗯?”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你虽然背靠朝云山庄,那些人不敢动你,但太过分的话,他们也会不择手段的!”
“他这算是在关心自己?”
秦以烟心里感叹,没想到自己在有十多个哥哥姐姐的秦家,居然还能片刻感受到半点关怀!
若是当年自己在秦家的时候,他们关怀片刻该有多好,如今,自己已经不需要了……
“把你知道的都说与我听听!”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从前秦家的混世魔王,把几个哥哥姐姐都追着打的人物,如今就这般怂了?”
秦以烟看他狼狈模样,并不想故意刺他的心,只是想靠激将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这也到底是秦家的人,都是一股子的倔脾气,秦朔也不说话了,摇了摇头!
“你毕竟比我长了十多岁,竟然半点都不知道?”
“这件事,我既无心又无力,又怎么会知道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