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逃不开的”
下午五点，冯与妤出去后的第十分钟。云启晟在她出去前，和她商量好开机用来有情况时联系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科技楼顶，她要自杀。”
云启晟猛然站起来，凳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教室里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捏紧手机装进衣兜里，“老师我要上厕所！”说完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
她的状况明显不对，终为停了两秒就也立刻起身说要去厕所，陆让和江图南对视一眼，紧跟着出去。
教室里的人莫名其妙，同学们小声的议论着，化学老师尽力的维持纪律。
云启晟从教室后门出来时看到了昏黄的蓝天和几片云，转身之际猛然想起过往的一些事。
那年她也是高三，刚跳级去了个新的班级，平日里又酷又不喜与人深交，只跟班上的同学们维持着最普通的同学交流，常常都是独来独往。
她那天心血来潮想吃关东煮，课间就顺着学校东面的一棵树翻墙出去买，回来时已经上课有几分钟了，刚从树上跳下来就瞥见东面这个小花园的一颗树下有个人躲在灌木后，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半个背影，是个长发的女孩。
她本可以当做没看到，从另一边离开。可那天不知为何，脚步转了过去，走近就听到女孩的抽泣声。
或许是因为那露出来的长发又黑又亮，她有些好奇罢。
她也没打招呼，大喇喇过去就在她身边靠着树坐下。从口袋里摸出刚才买关东煮顺便买的棒棒糖拆开递给她，“吃颗糖吧？姐姐。”
不管别的，卖乖叫姐姐就对了！
说完自己也拆了个放进嘴里，“这太阳快没了呢！”
女孩没说话，只是僵硬的捏着她塞的棒棒糖棍。
“太阳快没了晒着也舒服，”云启晟惬意的眯了眯眼，“一起看夕阳吗？姐姐。”
“这糖挺好吃的，你尝尝吧？这是那家店最好吃的糖了！可惜今天就剩这两个了。”
女孩已经不哭了，动作缓慢的把糖放进嘴里，一只手摩挲着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个破碎的手机。
云启晟笑起来，歪着脑袋看她，“姐姐你真好看！哭起来也好看！笑的话想必更好看！”
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只看了她一眼，云启晟正在看火红的天边，她也仰头望过去。
似乎过了许久，云启晟听到她说：“谢谢你。”
之后的事，云启晟不记得了，她们似乎只是安静的一起看了一次很美的夕阳，而后就各自离开了。
那天后来她请了一周假提前回家了，因为提前和云升说好去听演唱会，她下午的课都没上完就直接回家拿行李赶飞机去了，她和云升在另一个城市玩了个痛快。
云启晟快速奔向办公室，她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但至少告诉老师有备无患。
她冲进办公室拉起正在改作业的邓老师的手就走，邓书锦见她神色着急，稳了稳心神，和其他老师说了句没事，跟她走出办公室。
两人和正好下到二楼的另外三人相遇，云启晟知道的也不多，言简意赅的把短信的事告诉他们。
“手机！我没拿手机！这事得通知校领导，以防万一还得报警。”邓老师被拉着手腕，踩着高跟鞋勉强跟上他们，急急说道。
“老师，你知道刚刚秦蓁被叫去哪了吗？”陆让问。
邓书锦摇头，她根本不知道秦蓁上节课被叫走了一整节课，也没人通知她有什么事。
云启晟抬头看向不远处科技楼顶，闭了闭眼，“是王振宇。”
她似乎明白了。王振宇年近退休，是学校里资历深厚的老教师，又是政教处主任，还是十六班的历史老师，更是学校里反对学生在校使用手机最激烈的校领导。
秦蓁午休总不在是因为她找地方和对她很重要的人联系去了，可能被王振宇抓到并严辞批评了，但秦蓁有抑郁倾向，受不得太过的刺激。
科技楼是一栋功能型建筑，里面不仅有计算机室、实验室还有学校新装修的心理室等，一共十二层楼，带两部电梯，楼顶有一个学校尚在使用的天文台，因此并未封闭。
云启晟不知道秦蓁是怎么拿到钥匙的，也不知道冯与妤是怎么找到她的，此时只能一股脑的往里冲，陆让和江图南一起去报警和通知高二年级主任老陈。
希望能避开那个最有可能令秦蓁崩溃的始作俑者。
短短十几秒的电梯，云启晟在脑中思考了无数种可能。电梯上到十二楼，之后只能爬楼梯上天台。
推开门，秦蓁独自坐在天台边缘看着前面不知名的地方，她那一头曾经吸引了云启晟的秀发在风中轻轻晃动漂浮，天边是即将落下的太阳，落日余晖将半边天空都染上了炫目又温暖的颜色。
冯与妤小心的站在她几米外不敢靠近，正努力安抚她的情绪。
几人轻手轻脚的走近，秦蓁似乎看到了，但并不打算管，只在他们走到冯与妤附近时出声让他们别再靠近。
冯与妤似乎已经劝了她许多，然而对方什么都听不进去，并未告诉她什么。
云启晟看到秦蓁袖子里露出了半个手机，和那一年的树下一样的破碎又令她珍惜无比的手机。
秦蓁脸上无悲无喜，手指摩挲着手里的东西，似乎被破碎的屏幕划伤了，还带了点血迹。
邓书锦被吓到了，正和冯与妤一起努力搜肠刮肚的宽慰她，两人互相扶着似是都在给对方借力。
云启晟和终为站在一边，看着那个和天色相融的美丽身影，从口袋里摸出了她一直随身带的糖，剥开，自己吃了一个，又走近一点笑着叫她，“姐姐，你真好看！吃颗糖吧？”
秦蓁回过头看她，似是怔住，没有回答。
女孩自顾自的说话，看看她，又看向天空，“太阳快没了呢！一起看夕阳吗？”
“这个糖很好吃，是我最喜欢吃的，所以每次都留到最后，我今天就剩这两个了，你要不要尝尝？”
云启晟若无其事的又靠近许多，在她的两步外停下，遥遥伸出手递给她。
幸好，秦蓁和之前一样接受了，和她一起含着糖一站一坐看着越来越红的天空。
云启晟听到身后又来了些人，她无心去管，只是颇为欣赏的看着秦蓁在风中舞蹈的长发，“姐姐，你会跳舞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秦蓁眼神中透出了一丝疑惑，云启晟接着说：“你的头发在跳舞哎，真好看，我猜你如果跳起舞来也一定很好看。”
女孩不知想起什么，蹙了蹙眉转而又微微笑了，“我会。”
“是吗？那太好了，有机会我真想亲眼看见，”云启晟苦恼的说，“我就不行，从小玩到大，什么一技之长都没有。”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云启晟没有回头，像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下午和一个漂亮的姐姐聊着天欣赏美景。
“蓁蓁，我们不是说好会慢慢来吗？老师可以帮你的。”是心理老师王一姌。
秦蓁情绪瞬间就变了，痛苦又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所有人都不敢再有动作。
“慢慢来？靠你和校领导分享我的秘密商量着怎么把我开除吗？”
云启晟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们把王一姌叫来一定会是最大的错误。
可她根本来不及说话，王老师听到秦蓁的话就立刻为自己开脱起来，“不是的蓁蓁，学校也是要了解学生的情况，我们都是真心想要帮助你的。”
“是你告诉王振宇我在哪里打电话让他来没收我的手机是帮助我？还是说好保密只你和我知道的事被老师家长全都知道是帮助我？又或者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逼我分手砸碎我手机是帮助我？”
“你真虚伪啊！你配做心理辅导吗？你和那些想掌控我的人一样，用最温柔的话，拿最让我安心的笑容欺骗我！”
秦蓁再次情绪崩溃，甚至比云启晟曾经看到的更加令人不安，字字句句，泣血般控诉着人们对她的不公。
她顾不得许多，有些慌张的伸出手又靠近一点，扯出一个笑来看她，“漂亮姐姐，不哭了好不好？我带你走。”
秦蓁流着泪摇头，嘴角却是上扬的看向她，撑着身体往远处挪了挪，“我逃不开的。”
“你别再过来了。”
“谢谢你，你的糖很好吃。”
身后有同学、老师、学校领导，还有姗姗来迟的秦蓁父母。
“秦蓁你要干什么！赶紧给我下来！”说话的是秦蓁的妈妈，一个穿着普通，却看得出来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的女人，不难看出年轻时容貌定然也不差。可她却一来就大声的指责起此时众人视线中心这个脆弱的女孩。
“就是！你干什么！我们花那么多钱让你学画画，让你艺考，你居然想死？你对得起我和你妈吗？你不是说喜欢画画吗？现在又在闹什么！不嫌丢人吗？”
秦蓁只是静静的听着，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他们，夫妻俩被陆让和江图南拦着过不来，只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丢弃，不懂事的女儿正在无理取闹，迫不及待的指责谩骂，然后发现众人看他们的神色都不对，又开始并不熟练的温声细语安慰。
似是听够了他们出演的闹剧，秦蓁自顾自打断，“我五岁开始，就辗转各种兴趣班，钢琴、芭蕾什么流行我学什么，可我实在对那些没什么天赋，上了高中被一个在大学当美术老师的亲戚说我画的画不错，他们又突然让我学画画，去艺考。”
女孩仰起头来，深深呼出一口气，侧身看后面她的父母，“你们从小就做梦让我当大明星，我不喜欢的东西让我学了十年，我喜欢的又被你们掌控着，像是找到了做梦的希望。”
“一边骂我烧钱，让我一定要出名长大了好报答你们，一边又给什么破领导送礼，让我去陪那些油光满面的恶心男人吃饭。”
“呵，你们和他们一样恶心。”
秦蓁环顾一圈，又收回视线看向云启晟，“我其实很孤独，可我不敢说，”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个真实的笑来，“我在画室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真的很好，起码真的会关心我，我们谈恋爱了，可至今只拥抱过两次，”她自嘲一笑，“还都是为了安慰我，我都还没有真正亲吻过他，没有告诉他我真的也很喜欢他。”
云启晟心中悲凉，秦蓁眼里的泪一滴滴落下，“王一姌告诉了别人我每天中午给他打电话的事，他们都逼我分手，骂我年纪轻轻就那么下贱的找男人。”
“他们让我打电话告诉他分手，我不愿意，就摔碎了手机，全都指责我不懂事，不自爱。”
她喃喃的问，像是自言自语，“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不是的秦蓁！你没错，我相信你！你真的很好，他肯定也很好，你下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帮你。”冯与妤带着哭腔吼道。
她摇头，暗中维持着和大家的距离，笑着看看她，“我能有什么未来呢？我没有未来的，我只有只知道做梦的父母，还有毫无师德和职业素养的老师，我拿什么去摆脱他们？我连我脆弱的爱情都守不住。”
云启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悲伤，有种和她一样的，害怕珍惜的东西抓不住，美好的一切只是梦的感觉。
而后她又问云启晟，“可以把手机借我打个电话吗？”
女孩收紧手指，“下来打好吗？”
“给我吧！”秦蓁轻轻笑着，等她把手机递过去。
云启晟将手机给她，不远处响起了警笛声。
她将手机放在耳边，却似乎并没有接通，此时离下课时间还有几分钟，对方应该也还在上课。
再拖一会，一会就好。
她好像被抽干了力气，却仍然维持着那种想要抓住希望的感觉，骗过了在场所有人。
她拿着手机敲下几个字发送了短信，之后就放在了身侧。
然后，身体前倾，毫无留恋的向下坠去。
没人能反应过来，甚至都以为她会等待下课了的男朋友给她回电话。
所有人都冲到天台边缘想要抓住她，云启晟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呆滞的定在那里。
有人叫喊，有人哭泣，指责谩骂推卸责任的声音，还有楼下清晰刺耳的警笛声。
她以为的救赎，是对她来说结束的信号。
云启晟身体颤抖着，大脑一片空白，无助的站在原地。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轻轻将她的身体转了一个方向，伸出手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不怪你元元，真的不怪你，你哭出来吧？”
女孩在终为怀里难以自抑的颤抖哭泣，死死揪住他的衣服不敢放开，好像心脏被绞了几下，痛到喉咙都无法发出声音。
自责、失望又害怕。
怕她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罢了。
尽管那天傍晚的夕阳真的很美，和记忆里多年前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