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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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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又是周一,例行公事的例会如约举行。骆白白抱着工作笔记走在长长的走廊里,鼻孔里塞满了浓烈的厕所清洁剂的味道。曾经在这股味道里,凌玉柱扯着嗓门嚷嚷:“啥味啊这么操蛋!”李树伟也曾在这股味道中皱起鼻子,大步走过;曹欣捷也会穿着那些从西单买来的漏洞的衣服在浓烈的烟雾里巧笑倾城。然而他们仿佛在一夜之间就从骆白白眼皮底下消失了。听尤川北说曹欣捷在里面的精神状态很差,人也变得很瘦了——心情差,体重也就掉了,那些卖减肥药的可以住口了。

    “那曹欣捷什么时候能出来?”骆白白抬起头,望着坐在一旁尤川北,男人夹着烟,眼睛眯成一条缝,那里流动着不易察觉的悲伤。他望着被铁栏杆割裂成条状的天空,吐了个烟圈,轻轻摇了摇头。

    “你喜欢她吧?”骆白白觉得自己有点三八,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问出来了。

    尤川北好像料到她会问似的,一口否决了:“没有,只是觉得她可怜,一个姑娘家大老远的从江西跑到北京,连个亲人都没有,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尤川北看了看发呆的骆白白,换了话题,“我拜托你的事你一定要办到啊!”

    骆白白低着头说:“这我真没把握,纪老师说了,徐华痣在这,她就是不来。”

    尤川北沉重的叹了口气,又把头转向窗外:“纪老师回家有一个月了吧?”

    “一个月零六天。”骆白白顿了顿,“院长,为什么要留着徐华痣?明知道学生离不开纪老师可还是把纪老师放走了,把不该留下的留下了,原因何在?”

    尤川北看了眼满脸认真的骆白白,他很想对骆白白说明一切,但他又无法开口,他掐灭了手中的烟说:“你尽力吧,我也尽力!”

    董树汝办公室里的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屁股。尤川北说得很直接,并且不是第一次这么直接了,他说,让徐华痣滚蛋,请纪老师回来。

    董树汝当然知道,这些远道而来的学生到了纪春的羽翼下,就像得到了家一样的温暖,人人都拿纪春当妈了。妈被人轰走了,孩子岂有不闹之理!又怎么能是徐华痣之辈能镇压的住的!董树汝的冬瓜脸由于闹心而变得有点憔悴,失去水分的他倒像个陈年冬瓜了,他皱眉道:“我当然知道应该把纪老师请回来,但是吧……但是……”

    “你根本没必要听他摆布!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尤川北不耐烦的说,“再说,就算有威胁,那受害的也是我,这事本来就是我干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董树汝默不作声,记忆飞到了十年之前。那时他刚刚毕业,瞧着别人做买卖挣钱眼红,自己也做了个小买卖,他把批发来的鞋零卖出去,折腾了一年就有了点积蓄,于是他找了几个人合伙投资开了个小公司,几个人都不懂管理,生产出的东西又跟不上市场,所以没几个月就病危了。公司倒闭的前一天,几个合伙人把财务一卷而空,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董树汝欠着一屁股债,连车子都被拖去了。

    夜深了,他用身上最后的两块钱买了四个馒头跑到天桥上,就这样遇到了同样落魄的尤川北。尤川北比他还要落魄,连买馒头的钱都没了,饿的俩眼发蓝的看着董树汝手里抱着的馒头。董树汝说你饿了吧,然后就掏出一个给他,想了想就又掏出一个,然后笑嘻嘻的说,见面分一半嘛!尤川北就这样被两个馒头感动了。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固执的认为自己的命是董树汝给的,所以后来有人来要债时起了冲突,董树汝抡起破酒瓶子向对方的身上扎去,还好没扎中要害,但第二天这人的哥哥带了一票子人把俩人围在了中间,要么还钱,要么也捅你一刀。俩人昨天刚把馒头吃完,董树汝怀里还剩了一块,他掏出来说,就这点值钱东西了,你要就拿去。那人哈哈一笑,说你个孙子找死吧?说着就掏家伙朝董树汝身上刺来,却被尤川北一把攥住了,尤川北血性十足的说,你们搞错了,伤他的人是我,要怎么的冲我来。那人又哈哈一笑说,还有抢死的真新鲜!说完就把刀子朝桌上一扎,你自己看着办吧!几十个人围住他们两个,想要突围是不可能的,想要还钱更是不可能的,今天不流点血是走不了了。尤川北一抬手,两根手指断了下来,他咬着牙问,这样够不够。那人有点被吓住了,看着脸色苍白的尤川北嘟囔了一句,还真他妈是个爷们儿!走了。董树汝的内疚加自责这才爆发出来,他要拉着尤川北去医院,尤川北制止了:“哪有钱去医院啊!”看着董树汝慌张到要哭的样子,尤川北笑了:“就当是那倆馒头的谢礼吧。”

    后来,董树汝始终无法忘掉此事,他拼命工作,只盼着有一天能替尤川北失掉的手指和自己失掉的尊严报仇,终于有一天,他抓到了那人上小学的孩子,而这孩子也在殴打和惊吓中疯掉了,从此这段仇恨就再没有尽头,而尤川北固执的认为自己应该替他抗下这段事儿。然而他不知道董树汝害怕的根本不是这件事,而是他的一个本子被徐华痣做了副本握在手里,副本里写满了他款项的流动方向,为了办起这所学校,他当然没少花心思。所以徐华痣就说,你不听我的,明天这本就上市了。

    然而这些他没法跟尤川北说,所以他只是沉默着吸烟。尤川北也实在琢磨不透了,但再不让纪春回来,很多学生就要退学了,退学意味着退还学费,这笔款子你董树汝想过吗?

    董树汝说:“我知道,但还是不能叫徐华痣走。”他的眼神被决绝和哀求包裹着,刺的尤川北很不舒服。

    “没有商量了?你非要留他?”

    董树汝重重点了点头:“我在,他就在!”

    “那你要是走了呢?”

    董树汝抬起头:“什么意思?”

    “这个学校有我70股份,我不能由着你们胡闹下去,把学生都败走。”尤川北冷冷的说,“如果你非要留他,那好,我只能买下你的股权,请你离开学校了!”

    董树汝闪动着小眼睛,神经黯淡了几下后恢复了正常。他失声笑了:“你没开玩笑川北?我是在读管理学博士,你读过几本书?没有我你能管好学校?”

    “纪老师会替我管好的!我要做的就是赚钱发工资而已。”他把头转向旁边的男人,“有些事情,当断则断,拖着没好处。”

    董树汝有点黯然的看着这个曾为他挨刀的男人,这个可以称作兄弟的男人的确包容了他太多,但他已经陷的太深,稍一动弹就是灭顶之灾。他望着手中的烟头说:“对不起川北,该开会去了。”

    尤川北站起来朝外走:“有徐华痣在,我就不参加任何会议。你想清楚。”

    然后故事就回到了开始,骆白白坐在会议桌前,听些无关痛痒的哀悼词般的报告,专心的抠着手指甲。然后董树汝说,现在我宣布,徐华痣同志继续留任院长一职,下面请徐院长宣布学校内部人事调整名单。

    徐华痣还是最初见面时的样子,依然把屁股黏在椅子上念到:……骆白白任铁道班班主任,并暂时管理学生处工作……

    直到念完也没出现钱小和的名字。只是在他掐灭烟头时,用余光看到了低头闷不吭声的钱小和,才如梦初醒的说到:“钱小和就暂时在办公室打杂吧。”

    打杂这个词语,如一颗重口味催化剂,催红了钱小和的脸,也催痛了她的心。地下工作这么久等来的就是这个?一种中性溶液在钱小和的眼睛里汇聚成海,一开始只是吸溜鼻子,后来就开始抹鼻涕了。会场里静静的,骆白白一直微笑着听他宣布完,一言不发。

    董树汝瞥了骆白白一眼,心想这个刁钻的丫头终于被利益降住了!他见大家没意见,就大声说:“大家没什么要发表的意见了吧?那就散会吧!”

    “慢!”骆白白喊出这个字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时,她更加感受到了血液的热度。

    “小骆有事?”董树汝的心早就漏了半拍。

    “董院长,请问尤院长怎么没来开会?”

    “他……还有工作要忙……”

    “什么工作?公事还是私事?如果是公事为什么不能拿到会上来讨论?如果是私事为什么要占用工作时间?”

    董树汝干咳了一声说:“小骆,有些事情你不了解……”

    骆白白灿然一笑:“那就说出来让我了解呀!董院长,能告诉我纪老师什么时间回来吗?”

    这句话已然成为董树汝的炸弹,他的眉毛拧在一起,表情变得凌厉起来:“骆白白,你是在无理取闹!”

    “是你让大家畅所欲言、有问题就问的!我怎么就无理取闹了?”骆白白的脸上愈加轻松了,“我也向大家宣布一个决定,由于本人年纪轻道行浅,不足以管理这么庞大的机构,所以本人决定,辞职了!”她站起身来,华丽丽走到门口回头说,“祝各位工作愉快!”

    没想到这时哭的满脸鼻涕的钱小和也跟着站了起来说:“我也辞了!”这倒有点出乎意料,骆白白余光看见徐华痣的手里一直掐着烟,手托着脸朝向窗外。圆润的光芒把他修饰的如一尊满是败笔的根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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