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两个世界
一场秋雨降下，燥热的校园犯起了风湿症。北京的夏天是强悍的，然而还是如同过路的浮萍一样随了时间游走，淅淅沥沥留不下一握沙。骆白白从晒衣架上摘下有些返潮的衬衫套在身上，眼睛不由自主的朝对面的七楼望过去，住在那个寝室的两个男人分别死于非命。不知那个寝室里现在是不是结满了蛛网，两缕清如烟尘的灵魂会不会在日头西沉的时候轻轻走上楼梯，荡进卧室去抚摸那些尘封的记忆。她忽然想起了脂批《红楼梦》里的一首词，于是默默的对着阳台窗户轻吟起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白白，晚上我穿这个去行吗？”钱小和穿着乳白色衬衫和浅咖色裤子。一个月之后的钱小和拿到了所谓的酬劳，越发把事情做的合情合理起来。一开始她总害怕有流言蜚语，总是觉得自己下贱，可后来她明白了！什么是下贱，没有钱才最下贱！家中劳作母亲和常年身体不好的父亲，还有未还清的债和上大学的弟弟，哪一样都摆脱不了钱的纠缠。而又有哪个女孩子愿意过节衣缩食的日子？谁不喜欢漂亮衣服？钱小和轻轻的叠起那件两百块钱的衣服——这是她迄今为止最贵的一件，她把它供在衣橱的最上层，风吹不到，雨打不到，仿佛是她一生的心血酿成的十八年陈酿窖藏。
骆白白轻轻的皱眉，微低下头似有话说，却久久没有开口。
钱小和笑了：“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这样，你觉得我很脏是不是？”
也许是吧，骆白白想，当一个女孩子用身体作为筹码来换取酒美茶芳时，无论她有怎样堂皇的理由，其行为都很遭人鄙夷。然而骆白白轻轻摇了摇头：“你有你的活法，不用在乎我怎么想。”
“呵呵……”钱小和的心里像被人揉进了一把沙子，细碎的疼痛在她结满冰凌的心尖上钻出来，带有生命力的痛感在身体里疯长，“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家境，我和曹欣捷一样，都是在末世里求生存的可怜人。”
“你想错了。”骆白白冷冷的说，“我的家境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只是……”她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只是我和你追求的不一样，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努力争取……”
“得了吧骆白白，你别傻了！”钱小和打断她的话，“自己？凭你自己？什么时候能在北京站的住脚，什么时候能在京城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曹欣捷走了，把尤川北给你留下了！”
“还是给曹欣捷留着吧。”骆白白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她回不来了！”钱小和转到骆白白身边，一脸难以琢磨的色彩，“你以为她真的回家了？她会那么甘心走吗？她被送去戒毒所了！”
骆白白愣住了，她回想起曹欣捷在厕所的角落里吞云吐雾的样子，在一片迷乱的废墟中吐尽自己的灵魂……
“别这么看着我。”钱小和双手抱在胸前咯咯的笑了，“尤川北还去看过她，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说句不知廉耻的话，徐华痣要有他的一半，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说完快乐的笑着扭过身出了门。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骆白白的视野中。骆白白越发觉得眼前模糊起来，是她消失了，还是骆白白自己消失了？为什么她们离得这么遥远，好像隔着一个光年的距离。骆白白回想起当日来这里应聘时的情景，那个长相尖瘦的女人和满面红光的男人都不知何故而没有入职，而她和钱小和却进来了，当日那个有着清纯大眼睛的黑黑的姑娘，今天也学会了把一双秀目装饰成电眼，俘获触手可及的猎物供自己享用。这就是江湖吗……
短信铃响了，一个多日不见的名字闯入眼帘：我今天去了你的小区，把桔黄送回去了，天气不太热了，当心着凉。
骆白白始终搞不懂沈济延和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从家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来找她，除了要银行账号之外再没发过任何短信，更直接的就是，他的qq头像再也没亮过。骆白白很下贱的把自己的qq设置成了隐身对其可见，也就是说，就算骆白白躲的再深，沈济延也能看见她，然而他再也不主动和她说一句话。
骆白白捏着手机，不知道怎样回才好，更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就像当日她在那个大学校园里跑步，那个干净的男生站起来和她搭讪一样。还是说，这是个完美而伤感的落幕，他们的交谈从桔黄开始，又以桔黄结束……
“谢谢你，我很好，你多保重。”骆白白讨厌极了这几句老气横秋的话，然而还是按下发送键。
然而再无回音。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骆白白和沈济延之间只回眸了五百次而已，或者是五百零一次吧，不然怎么会在将要升温的时候冷却掉，将要绽放的时候枯萎掉，将要歌唱的时候被强行灌入了哑药，从此只剩下一双看穿秋水的眼睛，孤独的飘荡在风雨如晦的江湖之上。
他有了女朋友，或许他本身就有女朋友，骆白白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算，他很年轻，很有才气，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可以浪费在漫天烟火之中，既然是要玩浪漫，又为什么要找个奔三的80后呢！骆白白你真的是好蠢！一开始就会错了意，跟着沈济延的背影独舞，舞动在别人的城市里，歌颂着别人的爱情，为毫不关己的幸福感动到掉泪，你真是傻到骨子里去了！你自以为清高，却没想到人间的烟火点入舌尖时上了瘾，欲罢不能。
难道真的陷入了那个魔咒吗？你认识我时我不认识你，你喜欢我时我认识你，你爱上我时我喜欢你，你离开我时我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