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因果
纪春正在寝室收拾东西,大大小小的包裹摆了一地。骆白白惊奇的问:“这是干嘛?要走?”
“对。”
“去哪?为啥?”骆白白更加惊奇了,纪春从春天到冬天的衣服被褥都在这里,搬家会是个多么大的工程啊!更何况她能去哪里呢?给丈夫治病办事花了不少钱,要强的纪春想要减轻点女儿的负担,才独自跑到京城来打工受气挣点果腹钱。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是千年不变的圣训。纪春愿意把头低的很低很低,却一直躲不过徐华痣电子狗般的追踪,这个被婚姻打击的体无完肤的中年男人,无端的生出一种古怪的性情来,他认为自己拥有超高的能力,无法忍受一个拥有同样高能力的人与他分庭抗礼,更无法容忍纪春在学生中间拥有强大的向心力和导向力。
那次经历他记忆犹新:学校想组织师生出去玩,目标就定在八达岭和北海两个地点上面。主张去八达岭的纪春此言一出立刻得到学生们的拥护,徐华痣清楚的记得所有的学生都在呼喊着“纪老师去哪我们就去哪”而没有人理会他强调去北海的决定。看着人声鼎沸的会场,徐华痣觉得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几千年前古人所谓“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叹植入他的血液,从那一刻起,他发誓有朝一日要让纪春难堪,要把她的势力连根拔起的扔出成长大学。
骆白白蹲下来,轻轻拿起纪春摆到地上准备装起来的化妆品和头卡之类物件,不由得赞赏起纪春生活的精致来,一个五十岁出头的女人依然懂得在粗糙的岁月和波折的生活中妆点自己,那么她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战胜的神话。可怜徐华痣总是自作聪明,连被子都不会叠的他如果用正当竞争的方式,又怎么会是纪春的对手?
“纪老师,你真的这么走了?不想留下来和他争一争了?”
“有什么好争的!他是院长,董树汝离不开他,我走总可以了吧!”
“董树汝和尤川北同意你走?”
“不同意,但董树汝非要留下徐华痣,那我就非走不可,我没法再和他呆在一个屋檐底下了!”纪春拉上包的拉索,“你还记得我那天哭不?”
骆白白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呢?
“其实那回哭不只是因为老徐,主要还因为李树伟。”纪春转向骆白白,很平静的说着,“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和李树伟的关系,他刚来的时候我真当他是我自己孩子,李树伟的嘴特别甜,也特会来事儿,而且也总是一脸厚道的样儿,我就给他起了个名叫‘厚道儿’。”
骆白白失声笑道:“厚道?你那眼神可真有问题!”
“是啊,后来我才发现我眼神有问题,不光是眼神,主要是智商的问题,我活了五十多了都没看透他一个二十多的娃娃,我就是白活了!”
“那时候你还请他吃饭,给他买衣服。”骆白白蹲在地上抠着砖缝说。
“总之他想要啥我都尽量满足他,他总说家里困难,他挣那点钱都得寄回去,我好歹比他挣得多,当时也确实觉得这孩子不错,就尽量满足他。哎!人都是贪得无厌的,这点老徐看得比我清楚多了,一个愿意占便宜的人是最好拉拢的,老徐很容易就把他扯过去了。”
骆白白笑了:“他俩本来就是一路货色,没准是失散多年的爷俩呢!”
纪春也乐了:“骆白白你这张嘴真是不积德,还没准是祖孙呢!”
“说正事吧,老徐都成兵马俑了!”骆白白换了个姿势接着蹲着,纪春说你能不能坐床上来,看你这么难受呢!于是骆白白坐到了床上。纪春接着讲故事。
“我性子直,跟李树伟在一起的时候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基本上都是些对老徐不满的话,也有一些说曹欣捷的,但顶多说说她太爱化妆,从来没说过什么太难听的,但后来这些话都传了出去,而且都变了味。”
“李树伟说的呗?”
“对呀还能有谁?曹欣捷嫌我说得太难听,还特意找我来闹过,但我拍着胸脯说我从来没说过你这些话,你爱信不信!她当然不信了,曹欣捷是个——按你们这辈人的说法就是胸大无脑,也正因为这个我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很多次她办错了事都是我给她挡过去了,她到现在都不知道。”
“切~你都多余帮她!”
“哎,孩子嘛,都是你这个岁数的,犯点错误都能原谅,但李树伟真是伤了我了,你知道吗,他甚至在背地里找过学生们,给学生们说我的不好,说我没文化、说话粗之类的屁话!他以为自己做的挺精明,这样就能瓦解我的威信,但他他妈也不想想,学生都是谁带出来的?和谁最亲?这是他走得第二蠢的一步棋!肯定是老徐让他干的,而且还许诺他啥了!”
“第二蠢?那最蠢是什么?”骆白白笑道,“你这思维还挺清晰哈哈,这么生气还能分出个一二三等来。”
纪春笑笑:“老把式了嘛!最蠢的就是他还背着老徐偷了学校换下来的主机去卖,结果被保安搜到了。你说的真是没错,没准他俩真是爷俩,都愿意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儿!哎——钱小和怎么还不回来?”
骆白白看了眼身后的床说:“谁知道?真是无药可救了!”
纪春斟酌着此句说:“你倆是同龄人,你也劝劝她别往歪道上走……”
“那她也得听劝不是?我一说她就装的特无辜,好像万劫不复的是我!后来有一次,我听她话里的意思是说我多管闲事了!我靠我吃饱了撑的么?非得管她的烂事不可,反正她也是成年人了,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纪春皱着眉头说:“真造孽啊,等她明白了就晚了!”
骆白白忽然想起晚上的事,于是她说:“今天晚上李树伟来办公室要拿你的什么东西,我没让他动——你说李树伟偷东西,所以后来被开除了一段时间?”
纪春冷冷一笑:“还挺有行动力!他想拿我档案柜的钥匙,他怕我拿了钥匙走,所以就来偷了!真是死性不改!当时他被开除了,老徐就不干了,李树伟可是他得力助手,他说啥也得把他争取回来。不过这事发生在一般人身上估计早就没脸回来了,李树伟可真不是一般战士!”
“他肯定是奔着哪个院长的缺儿回来的!对了纪老师,今天有倆女生跟我说,凌玉柱是李树伟推下去的。”
“啊?”纪春吃惊的看着骆白白,她虽然也不认为凌玉柱那样没脸的人会轻易想不开,但她说什么都想不到李树伟会杀人。骆白白把办公室里发生的始末和纪春说了,说到倆女生装鬼把李树伟吓的要疯了时,纪春忍不住大笑,笑着笑着就停下了,沉默良久只轻轻说了一句话:“这何苦呢!”
其实这时候另一栋楼里的李树伟也不闲着。他像个傻子似的从教学楼跑回来,越跑越觉得不对,回想起刚才那俩女生的表情,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说看到鬼时她倆好像都有想笑的样子。李树伟停了下来,一种不祥的感觉升上来,他一直都觉得这件事做的万无一失,现场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柜子上的血迹也擦掉了,当时又是大半夜,屋子又黑,应该没人看到才对,但那倆女生为什么要说看见鬼了?难道她们知道了……
李树伟越想越害怕,这种恐惧完全淹没了亡魂给他带来的恐惧,如果这的被人看到了,他也要变成亡魂了。校门口开过一辆警车,呼啸的声音从淡淡的风中刺进李树伟的鼓膜。“我不能这样死掉!”他咬着牙自言自语,眼睛像暗夜里燃烧的一团蓝色火焰,幽冥和死亡的迫近令他惊慌。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柱子的后脑勺撞到了柜子上,要是被他们查出这个来……不会的,他们不会查出来的!已经结案了!我当晚喝多了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可是那两个女生……
李树伟的大脑高速运转着,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快要脱离身体了。终于他下定决心,回宿舍收拾了点东西,顺手给董树汝打了个电话,当时已经晚上八点,电话里全是觥筹交错的声音。
“院长,我家里出了点事,我急着回去看看,跟你请几天假。”
董树汝有点高了,舌头有点硬:“哈?是吗……那你哪天走?”
“就现在,我要去买火车票。”
“这么急?嗯哈……那你走吧,走几天?”
几天?李树伟心中飘渺起来,也许是永远吧,也许……“可能要半个月吧!”
“嗯行。”董树汝要挂电话。
“院长!”李树伟急急的喊道,“我想……预支点钱……”
一提到钱,董树汝马上醒酒了,顿时疑问百出:“你不是就回去半个月吗?再说不是刚发了工资嘛!”
“家里可能要急用……”
“那你就得等明天了,现在我也不在单位,会计也下班了嘛!你就那么急吗?”
李树伟心里缓了缓,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催命似的,于是他回答:“那我就等明天吧再走吧。”
这一夜李树伟想了很多,从小学时的点点滴滴开始想起,一直到曹欣捷的房子,他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泡汤了,看来李树伟这辈子注定弄不到一套房子,哪怕是一间筒子楼,哪怕是属于自己的一旮旯!李树伟清楚的记得,这一夜的星光格外灿烂,他明明记得外面是阴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星星呢?是在做梦吗?他有点迷糊,空气清凉如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生养他的那个贫寒的家里,一家人围着个破电视机包饺子,煮元宵,小时候他的成绩总是那么好,那时候他挺喜欢珍儿的,虽然她笨的要死……
这一夜李树伟睡的出奇的香甜,他在梦中都开始后悔了,纪春对他其实不错的,他不应该昧着良心伤害她;珍儿也很爱他,就算买不起房子又能怎么样呢?还有柱子,自己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为什么让他带着珍儿去医院……
这世间一切,可以因为后悔而重新开始吗……
这句话也是李树伟临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不知何方神圣点醒了他,第二天早上起床,他开始想换一种生活方式,把恼人的过去统统忘掉。然而恼人的过去却不肯忘掉他,他拉开寝室门时,两个警察站在外面,旁边是一脸惊愕的董树汝。
不大的校园里再次沸沸扬扬,一时间李树伟杀人的事情被写成好多个版本,轮流供学生们大呼小叫。然而他们再听到李树伟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个人已经被封入史册了。
骆白白对纪春说:“听说,他用筷子插进了喉咙……”
纪春一直在哭:“这个傻孩子啊……”
骆白白看着她:“纪老师,是你么?是你报警的?”
纪春摇摇头:“我没有,我……害怕。”她抬起哭红的眼睛看着骆白白,“你相信我说的么?”
骆白白看着一旁的墙壁上裂出的细纹,细纹里又被塞满了灰尘。她想起念书的时候老师说过的一句话,最痛苦的事就是,梦醒了却发现无路口走。
“我信。”骆白白一声轻叹,声音连自己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