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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彼岸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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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岸花有一个人们都很熟悉的名字:曼珠沙华。此花是开放于地狱之中的唯一花朵,血红色,微小,无叶。有人说此花的意义就是消除人们生前的记忆,好让人无悲亦无喜的投胎轮回,如此说来,这花就同孟婆汤有异曲同工之妙了;而也有人说此花是唤起人们生前记忆的花朵,人在见到此花的同时就能忆起凡间的一切喜怒哀愁、悲欢离合,从此不忍离去,徘徊于人间与冥界之间,成为孤魂野鬼。

    然而这些都是传说,真正在地狱中见到此花的人恐怕也不可能跑来向大家发表所见所感吧。事到如今,骆白白斗胆想问问凌玉柱,那朵花很美吗?你见到了吗?你的记忆是随风飘逝了,还是更加铭心刻骨了?

    相对于生命而言,每件事物都是如此的漫长。古人说过,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与日月山河比起来,生命恰如倏忽而逝的流星,草草的划过冷冰冰的天宇之后化成一团灰烬,散发出意犹未尽的余哀。然而相对于生命来说,有些看似漫长的东西又变得很短暂,比如从七楼到一楼的距离,以生命做尺来垂直丈量,得出了一个以拟声词为单位的距离:嘭!

    没错,就是这样一个声音,大概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被制造出来,纪春睡的很轻,一下子醒了过来,侧耳倾听了一阵觉得并无其他异常才放心睡去。其实骆白白也模模糊糊听到了,只是懒得睁开眼睛,她的理论很简单:就算是地震了,现在也跑不了了,所以还是安心的睡吧。相信很多人都被凌晨两点那个声音砸醒,一个重重的物体好像砸进了密不透风的梦里,溅起一地尘埃。然而,恐怕所有人都选择了继续睡去,而不是起来看个究竟——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把白昼还给人间时,大家都开始这样觉得了,因为他们看见男寝楼下的水泥路上横躺着一个男人,不是喝醉了酒躺在这里过夜的,否则不会满脸是血脑浆崩裂的演绎一场现场直播的恐怖片。很显然他从某个足以摔死的高度蹦了下来,用一种以卵击石的姿态蛮横而决绝的结束了自己还算是年轻的生命。如果是在书上或者电视上看到这一幕,骆白白会开玩笑说,他想用自己的身体砸个防空洞出来,然而此时,骆白白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楼前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早就有人报了警,警车喊着震天响的号子呼啸而来,凌玉柱就这样被抬走了。他原先的位置上留下了一片红色的地图,渐渐在阳光和风的抚慰下干涸风化。

    这一天的成长大学沉浸在一片悲怆声中,尽管凌玉柱是那样一个好吃懒做占小便宜鸡鸣狗盗不够爷们儿不够仗义的男人,但有时候,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情还是会出现在这群自称高等生物的人们身上的,曹欣捷为了表示哀痛,整整一天都拒绝补妆,到了晚饭时分为了加强自己哀悼的力度,特意坐车去肯德基吃了个汉堡,这样更加有能量来怀念逝去的生命……至于李树伟,这个有着死者同寝室身份的人,整整一天都沉浸在幻听之中,他的耳朵里无数次的响起他的柱子落地的声音,嘭的一声,别说是柱子了,就算是一滴水也都摔得魂飞魄散了。李树伟脸色苍白,见人打招呼时也少了一些机灵劲儿,木讷如曾经的柱子……

    最后是董树汝,作为这个学校的持股人、最高统帅以及政策的决策者,此时正眉头紧锁的猫在办公室里,眼睛死死的盯住面前的鱼缸。一天之前,他把凌玉柱找来并对他说,凌玉柱,你被解聘了。他看见凌玉柱想要分辨,就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接着说,你最好安静的离开,否则事情曝光了,你脸上也不好看,我这是在给你保全体面。

    现在好了,凌玉柱果然走了,但走得一点都不安静,如一颗陨石坠地般惊起一滩鸥鹭。

    董树汝继续回忆着,两天之前,回家之后又折回来取东西的董树汝无意间发现财务室的灯还亮着,当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会计早就回家了,那么又是谁在里面呢?他轻声走过去,以一种老式影片播放机的速度推开门,凌玉柱魁梧却又猥琐的身躯暴露在他面前,更衰的是,他的手里还拿着几张薄薄的票子。

    大宗财物是不可能放在能被人找到的地方的,这个常识相信凌玉柱比谁都清楚,毕竟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但侥幸心理是人人都有的。此次行动的失败只能归咎于点背。董树汝挑衅的望着他,两个男人之间的导火线由几张薄薄的人民币点燃,又佐以凌玉柱同志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这个致命因素,董树汝纵然再笨,也一眼能看出凌玉柱此行旨在什么。

    好吧,盗窃公司财物,依法当诛,但念起功劳赫赫,功过相抵,可免一死,罚为庶人,钦此。

    多戏剧的情节,董树汝算是个博学之人,碰到这样的事情,大脑立刻向读过的武侠小说历史小说过渡过去,眼看着凌玉柱的表情僵在脸上,额角有大颗汗珠滚出,董树汝在内心深处都觉得想笑:这多像儿子睡了老子的妾,又被老子捉奸在床的情景啊,不过依凌玉柱的揍性,白给他当孙子他都不想要!别看董树汝也是流氓出身,但人家是有文化的高级流氓,凌玉柱充其量算个混混,品级不够,成色不足!接下来就更加顺理成章了,在凌玉柱的哀求下,董树汝让他光荣而体面的离开,不再提今晚的事儿。

    董树汝揉揉眼睛,觉得心里乱极了。再怎么说,一个老爷们总不至于为了失业而自杀吧!他董树汝当年吃过糟糠咽过咸菜睡过大马路,现在不照样骑着众人的脖子拉屎?!男人嘛就得有点骨气!他叹了口气,觉得事情很是蹊跷,凭凌玉柱那没皮没脸的劲儿,怎么会想不开?然而李树伟一口咬定凌玉柱就是半夜跳的楼,把他还吓了一跳。警察也正在调查之中,截止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掌握他杀的证据。如果真的是这样,作为这个学校的领导是难辞其咎的。恐怕凌玉柱的七大姑八大姨们会借机寻衅,嚷着要自己赔钱……董树汝越想越头痛,索性走到窗前往外瞧瞧。

    李树伟正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一动不动,看那样子还挺悲伤。董树汝总觉得这事跟李树伟有撇不清的干系,他甚至觉得是李树伟杀了凌玉柱,但是证据在哪呢?动机又是什么呢?他两眼放光的盯着楼下的李树伟沉思。李树伟也感觉后脑勺热热的,突然间惊出了一身的汗。他耳边一直有凌玉柱坠地的声音,甚至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凌玉柱凌空而下的姿态,像极了一只受致命伤的秃鹫,在气流的逼视下没有一点招架之功。这是李树伟最不愿意碰触的记忆,他眼看这凌玉柱掉了下去,而且还在一旁帮衬了一把。他当时喝了很多酒,借着酒劲儿,他把昏倒在地的凌玉柱推到窗台上,松手的一瞬间还幸灾乐祸的说了一句,你去死吧,赌鬼!

    凌玉柱是个名副其实的赌鬼,他总是认为自己会成为拉斯维加斯里的大亨,然而命运总是不干不净的同他开着各种玩笑。在赌输了全部资产后,他的眼睛又一次盯上了学校的财务室。然而谁知这回走了霉运,被董树汝当场看到。郁闷至极又束手无策的他回寝室跟李树伟借钱,哭丧着脸说,伟哥,你要不借我钱,他们就要卸我胳膊!

    李树伟给彼此的杯子倒上酒后淡然的说,哥借给你,咱俩啥关系!凌玉柱感动的都要跪下了,李树伟频频劝酒,并无他话。微醺至酩酊的距离其实很短,尤其在心情不好时就会加速来临。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凌玉柱,李树伟抽出了那张病例单,平静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本想着只要凌玉柱失口否认,他就把这页翻过去。然而凌玉柱真的喝高了,说出了那么多话,让李树伟的拳头不得不作出反应。

    “伟哥,你还没忘了那妞呢?!哈哈也难怪,细皮嫩肉的真招人待见……不过就是脾气不好,哈哈脾气不好,还打我……”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抓桌上的花生米,却抓了一手辣椒和菜汤。李树伟马上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未婚妻在和凌玉柱去医院的路上,还在某个空档里遭受了一场骚扰和侵害,如果不是眼前这个败类,她也许就不会死掉,李树伟的牙齿咬得直响,一种罪人的心态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看着眼前喝的快要不省人事还不忘胡乱划拉的凌玉柱,李树伟的火气腾的一下起来了,拽起凌玉柱的领子顺手就是一拳。这次和对待珍儿的态度一样,没想让他死掉,只是想替他爹妈管教管教他,然而谁知效果是一样的,凌玉柱一个趔趄翻倒在地,后脑勺整整好好撞上了衣柜,铁质衣柜在一道血痕下闪耀出更加诡异的光。凌玉柱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呼吸,但其实这样还能救,只是李树伟被酒精烧昏了头,说什么都不想救,心想干脆扔下去往生极乐去得了。于是,人们才会在那个时间段里听到了砰然坠地的声音。

    如果曼珠沙华真的有这样的能力,李树伟愿则付出全部去交换,只为了抹去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和记忆。有些记忆如同寄生虫般寄居在人脑这个宿主内,直到此人尸骨无存才肯消散。

    京城接近40度的高温里,李树伟呆呆的坐在一棵杨树下面,感觉后脑勺一阵阵的发冷,他感觉有人在看他,难道是警察么?他把现场处理地干干净净,而且凌玉柱似乎也有自杀的动机,尽管这动机是那么可笑。

    李树伟有点沉重的喘了口气,忽然感到肩膀上一阵冰冷的感觉传来,就如同走夜路时身后尾随的黑暗一般,慢慢的侵入骨髓,直到掌控全部意志。李树伟缓缓的回头,尽管在大白天,他都害怕会看见凌玉柱那种流血的大脸趴在他肩膀上,然而什么都没有。明晃晃的太阳吸干了最后一缕风,男寝楼下的血迹被校工冲刷干净了,留下淡淡的印迹还是依稀能看出坠楼男人的形状。李树伟耳朵里的噪音有增无减,他跑上楼用被子捂住脑袋,最后甚至打开电脑,在qq农场里种满了曼珠沙华——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个行为有多么可笑,猩红色的彼岸花渗透出淡淡的血腥味,和昨天晚上一样,李树伟轻轻的对着电脑屏幕说:“柱子你走远点吧,别回来了。”稍顿了一下,火辣辣的阳光给了他安全感,李树伟沉下心,“你要是敢回来缠着我就试试看,回来一次我再杀你一次,回来两次杀两次,你丫不想投胎爷就陪你玩到底!”

    人们总说怕鬼,鬼不也是人变得么!能把人变成鬼的人才更可怕。李树伟已经立志要做这样的人了。他经历过死亡,也亲手酿造了死亡,死亡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杀伤力了。好像只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房子,谁活得太累了就去歇歇,只是再也走不出来而已。

    不知死之悲,就不知生之欢。警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这一整天他的耳朵都纠缠在幻听和警笛声中无法自拔。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要离去,费劲心思去阻止也没用。李树伟想没准明天就查出来凶手是我了,没准明天我就被拖出去枪毙了,大不了重新投胎了——再投胎一定要找个好人家,不能投到穷的毛都没有的家主儿去,争取投成哥富二代官二代啥的……他就这样躺在床上冥想到天黑,什么恐惧焦躁好像全没了,是啊,一个抱着必死之心活下去的人还有什么理由害怕呢?能想到的就是怎么能在剩下的日子里过的更乐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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