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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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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间地狱是《法华经》中提到的名词,音译为阿鼻地狱,阿者言无,鼻者名间。凡在凡间犯下极其深重罪孽之人都会被打下此等地狱,受苦无间,一身无间,时无间,空无间,永受折磨。若想再次走入轮回,只能等生前罪孽消除殆尽之后方可。这里的业火永远燃烧着,想要烧尽从人间带入地狱的一切罪恶和喧嚣。山河大地托起日月星辰,岁月轮转间每一寸土地都被欲望之火烧的寸寸干裂,夜晚的星河闪出诡异而凛冽的寒光,冰冷刺骨的触觉惊醒午夜酣梦,每一朵燃烧到无法自持的欲望之火都会在这里找到答案。

    钱小和偷偷的瞟了一眼躺着的骆白白,她无法确定她是否睡着了。钱小和在床上呆坐着,手机里那条通话记录尚在。那是徐华痣打来的,他要她把打好的材料送到他家里,是家里而不是办公室。钱小和当然明白什么意思,然而她是抗拒的,尽管她已经是个成年人,甚至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但这终究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一个问号。她早就听人说过徐华痣有过两任妻子,据说最后都是因为无法忍受他的精打细算而告吹。对于家人都吝啬至极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么?

    钱小和自失的笑了一下,谁说过要和他过一辈子,一次而已,仅仅这一次,她只要从他这里拿到她该得的东西就跟他再见,永远再见,任他滚到天涯海角,从此再不相见。钱小和握住包的手紧了紧,那里有徐华痣要的材料,材料只是个诱饵,这个欲望的钓台上,分不清究竟谁是渔夫,谁是猎物。

    钱小和机械的站起来,支撑她身体全部重量的只有徐华痣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好吧,就一次而已。钱小和听见自己的灵魂咯咯的笑着,她惊恐的回头看看身后睡觉的骆白白,希望她不要醒来,她实在羞于解释午后灼日当空之时,她用最廉价的化妆品把自己雕琢地像个瓷娃娃般的用意——或许不是瓷娃娃,唐三彩更适合她,她皮肤不够白,浓烈的油彩在皮肤上氤氲开来,印成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骆白白在钱小和开门的一刻坐起来,揉着眼睛去找水杯。钱小和木在原地等带着骆白白的询问。有时候生命的某种际遇更像是造物者开地一个浅浅的玩笑。骆白白看着鼓荡在空调风中地女生地背影,有点迷糊地问:“小和,这么热你去哪啊?”

    “我同学来了,我出去一下。”这是她早就编好地谎言在骆白白话音刚落就脱口而出,衔接的空挡几乎为零,骆白白哦了一声重新倒下,嘴里嘟囔了一句:“那你抹防晒了没啊?我那里有。”

    钱小和浅浅的笑笑,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说:“涂了,谢谢你,我走了。”

    徐华痣的家离学校不远,这里是京城六环之外,房价比市里贱了许多。令买不起房子的人们有点向往又有点不甘。钱小和穿着那双她总说不适应的高跟鞋,小心翼翼的走在人行道上,努力把身体塞进一个又一个孱弱的树影,当她数到第106棵树影时,一个小区来到她面前。钱小和抬起头望向七楼窗户,阳光折射在窗户上面,直直的杀入钱小和的瞳孔,绝对的光明就如绝对的黑暗般令人目盲。然而就在这样白练练到令人失明的光线里,女生依然能够感觉到七楼那双眼睛在望着她。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看你,就是这个道理。钱小和后退了一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然而徐华痣那句话如同魔音般挡住了来时路,一步一步的把她推进另一个轮回。

    钱小和永远记得电梯中不知何方神圣遗留的汗臭和徐华痣开门时稍稍作出的纯情和嗟讶。两只塞进猕猴桃的眼睛在浑浊镜片后面闪出幽幽绿光。他很客套的把钱小和让进屋子,屋子很配合的展示了一个离异男人的独居生活:不曾叠上的被子,毫无章法可言的鞋架,碗面报纸杂志遥控器。杂志封面上的女人涂了鲜红的嘴唇,仿佛眼睛已经退化,用嘴就足以嗅出人间的一切冷暖悲欢。

    “辛苦你了,热吧?”徐华痣伸手去接钱小和的包,一眼瞥见了她的脚装在一双从未见过的高跟凉鞋里,心里不由得痒了一下。

    “还行吧……”钱小和讪讪的笑了,她开始后悔,然而此时似乎已无路可走。徐华痣在电话里说得很明白,你只要来了,就是同意了,如果不同意就不要来。她来了,此时出门显得多没有职业道德啊!顺其自然吧,顺流而下吧,顺风而逝吧。

    这才是徐华痣的高明之处,你自投罗网怨不得我。我只是做了一下接收工作而已,对于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徐华痣永远持一种温和的态度,就像是在对待街头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般,它们只是需要一个窝而已,或者只是需要一餐饱饭,一席床铺,一个略带温度的眼神就足以让它们沦陷半壁河山。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显得无耻却又顺理成章,成年的女孩子应该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何况钱小和距离十八岁已经很遥远了,然而她觉得自己仿佛摇曳在年少的梦中,梦里爸爸妈妈和弟弟亲切的表情在眼前荡漾开来,没有为了读大学而垒砌的债台,没有面朝黄土挥汗如雨的父亲的脸,没有某个高校里穿着最廉价运动服的弟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自己,空空的自己,从京城六环之外某个居民区的某张床上升腾而起的灵魂,飘荡在天花板上俯瞰着自己堕落的全过程,为了那些叫做银子的东西来往奔突,却撞的遍体鳞伤。

    徐华痣对于钱小和木讷而乖巧的举动比较满意,他望着钱小和关门时的背影又一次重复到:“跟着我,你是不会吃亏的。”随即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这是他今天第五遍说这句话,也是掐灭的第五颗烟头。每吸一根烟他就会重复一遍,目的就是唤醒钱小和木讷的灵魂,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显得空洞的可怕,好像能吸入一些东西,又吐出一些东西来。徐华痣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更知道对于钱小和的承诺都会如吐出的烟圈般灰飞烟灭,然而钱小和的眼神让他隐隐的有点发冷,他感觉到自己有点玩大了。他重新点燃了一根烟,在明明灭灭之间他把事情的始末重新捋了一遍,发现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你情我愿而已。

    软柿子谁不爱捏?!徐华痣喷了一口烟圈,从鼻腔中喷出笑声来。

    纪春和骆白白等到十点钟依然不见钱小和的影子。骆白白皱着眉头:和同学出去不要这么久吧……纪春又打了一遍电话,提示依旧是关机,两人更加紧张了。骆白白有点忐忑的说:“要不咱报警吧,不会被绑票了吧?”

    纪春摇着头说:“应该……不会吧,再说了,就算是要报警,也得等24小时之后啊……”

    说话间,钥匙孔一阵响动,钱小和推门而入。

    “小和你总算回来了!我和纪老师都要报警了呢,你去……”骆白白突然发现了钱小和红肿的眼睛,“谁……欺负你啦?”钱小和木讷的摇摇头,想要换下睡衣,突然警惕的看看纪春和骆白白,抱了衣服去了卫生间。

    “干嘛还躲起来?我们又不是男的……”骆白白有口无心,纪春拉了她一下,骆白白突然闭了嘴。因为她想起高中时一个同学在有天晚上回寝室后抱了衣服去卫生间换,还弄了好多盆水在里面洗个没完……她有点恐惧的听见卫生间传来水声,一下一下的敲打着骆白白的鼓膜。水声持续了二十分钟,从里面出来的钱小和容颜尽凋、韶华落尽。拖着一头水淋淋的头发栽倒在床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了。

    骆白白满是恐惧和疑问的眼神和纪春碰在了一起,正好相反,纪春的眼里全是释然和答案……

    成长大学里的每个人都不肯闲着。比如对面男寝里的李树伟,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静坐着、冥想着,本来他是在思考怎么把曹欣捷的房子骗到手的,然而就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张单子。明确的说,应该是一张病例,只是小医院的病例显得太过简陋了些,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在上面跳跃闪耀,李树伟接着窗外的月光依稀看得到几个字,然而就是这几个字让他的脑袋轰隆隆响了很久。

    患者同房引发流产,应立即手术。家属签名:李树伟

    很明显,签名是凌玉柱的笔迹,真是个聪明的小子!说什么都不肯自己担责任,还要替自己签名。李树伟冷笑了一声,随即也释然了: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自己不也是怕被人看见才叫凌玉柱陪她去的么!凌玉柱这样做也算跟他李树伟志同道合,两人不愧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一起吃屎长大的,连办事风格都一个样!他想起已经离他而去的未婚妻和孩子,心里也未免有些凄惶,默默的坐了一会儿算是默哀了。李树伟刚站起来,突然一个奇怪的想法冲到脑袋里来了:凌玉柱带着珍儿去医院堕胎是坐了出租车去的,这是李树伟的主意,他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让乡下来的女人享受一回城里人的待遇,另一个原因也是觉得让自己准老婆坐着公交去打胎实在有失大体,于丈夫脸上也是无光的。于是李树伟就出了回血。出租车应当是比较舒适的,应该不存在磕磕碰碰的可能性,然而病例上说妻子是胎盘早剥引发了流产,这就说明珍儿在躺倒手术台上之前就已经很危险了。李树伟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到底是什么引发了她的流产?难道是……

    李树伟脸上的肌肉硬了起来,他只想让她流掉孩子,并没想过要她死。他低头看见扔在自己床上的衣服——那是凌玉柱的衣服,那张病例单子的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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