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深渊
世界的和谐就在于它对自然之平衡所作出的妥协姿态。有了摇尾乞食的楚楚可怜,就有了圣恩浩荡的落落大方;有了阳光雨露的浸润,就有了雷霆万钧的摧残。当然,有了华丽丽的利用后的抛弃,也就有了潇洒洒追随后的觉悟,或许是佯装觉悟而已。
沈济延依旧在家里照顾弟弟,每天踩点一样跑去网吧收稿审稿,好在弟弟的学校有医疗保险,好在掉下来的预制板还没达到粉碎性骨折的威力,好在——骆白白并不催命似的叫他还钱。有时候觉得这个世上还是天无绝人之路的,每一颗种子都有破土重生的自由,每一个孩子都有在摔倒后重新站起的自由。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成长大学里的某人们犹如守着活棺材的僵尸,寸步不离不让不弃的守护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今天对于大多数人来讲,都是个快乐的日子。早晨刚一到学校,骆白白就觉得财务室的门有了温暖的颜色,骆白白想起那天晚上在财务室里猥琐的凌玉柱老师,心里竟然也泛起一点理解:钱是好东西,不爱它的人恐怕在古代就已经灭绝了。只是不知道凌玉柱得手了没有,那个方头大耳爱好装蛋谄媚的男人,在那天晚上之后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多大改善,还是依然和漂亮女生开玩笑,占曹欣捷的小便宜,想方设法逼学生给自己买诸如豆腐干、虾条之类的好吃的,当然,也雷打不动的守在电脑前玩他的植物大战僵尸,在一次一次的被僵尸吃掉脑子的时候发出搞笑般的呼喊。
纪春的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她总是说,每发一次工资她欠学校的钱就少一点,下个月的这时候她的债就清了。她的债源于半年前的某一天,琴瑟甚和的丈夫突然被通知是晚期肝癌患者,纪春那天正在讲台上讲课,她的世界明明灭灭之后突然暗下去,那天那急匆匆的要去买火车票,尤川北拦住了她:“你还有多少钱。”这是一句极为平常的话,尤川北字眼里的陈述成分远远大于疑问。纪春站住了,她确实没有太多钱了,以后治病的钱又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回到这学校里来。她理解尤川北的意思,然而学校是他和董树汝两人的股份,董树汝又是那样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她不能叫他为难。
“我有钱。”纪春说完欲走,却被尤川北扯住了。
“你有什么钱有钱!”尤川北拿出开的条子塞到纪春手里,又在转身之前用力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这个纪春在平时开玩笑时叫做弟弟的男人,此时正用一种粗犷又无言的方式帮助纪春度过最萧条的人生阶段。她顺利的从会计那支出半年的工资后回了老家。成长大学里的董树汝和尤川北争吵了整整两天。
事后纪春说过,有了那次经历,她在这学校里就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为了尤川北她也要扛下去,只因为信任和成全。
她还说,她和丈夫从结婚到他离开这些年里,从来没吵过架红过脸,每一次爆脾气的纪春嚷嚷的时候,丈夫都是温和而微笑的看着她而不说一句话,他永远都是这么体贴而温暖,但此时她却再也享受不到了。
纪春的眼睛红红的,握成拳头的手狠狠砸着大腿,好像那里有她想要的答案。命运在能否坚强的话题上,给了这个女人无数次的考验,每一次的纪春都在眼泪和微笑的旋涡里踉跄走过,一地创伤。
今天对于钱小和来说堪称大喜之日。一早晨起来,她就兴奋的有点超乎寻常。想起昨晚躺在床上钱小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样子,骆白白猜到她可能是在计算工资吧!徐华痣曾经说过“跟着我干不可能亏待你”,尽管骆白白不信,但钱小和却深信不疑,她盼着那张厚重的工资条能抵达她手里,然而事实却并非这么简单。
中午时分,成长大学的所有人都高高兴兴又鬼鬼祟祟的把工资条和信封塞到包里,骆白白看着薄薄的一沓钱,觉得这一个月过的真他娘的不容易,工作一个月比念书十几年经历地都要多!工资条是张手写地账单,上面有涂抹过地痕迹,骆白白心想难不成就这几张票子还有争议不成?无意间瞟了眼钱小和,她的表情和猜测中的有很大差距,老徐钦点的小助手、金口玉牙的承诺都扳不回钱小和阴沉到家的脸。整个一下午她都在摔东西,把键盘敲地啪啪直响。纪春说:“钱小和你咋的啦?”钱小和头不抬眼不睁的说:“我挺好,没咋地!”此话出口,立即像一块塞满火药的石头砰然落地,纪春有点惊奇的逃开了。
晚饭时,骆白白捏着包里的十几张票子不知深浅的说:“咱们去逛夜市吧,像上次似的买好吃的……”
纪春微笑了一下表示默许,钱小和依然毫无表情,摔东西的时间段已经过去,接下来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然而骆白白认定了钱小和拿的钱比自己多许多,所以她猜不透钱小和究竟是何意。骆白白有点犯贱的问:“怎么样,小和?晚上出去吗?”
“不去!要去你们去!”钱小和愤愤的关上电脑,收拾好东西丢下一句话:“我回寝室了!”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
事实上,钱小和真的很郁闷。她盼了一个月的薪水终于流到了她腰包里,然而只有五张票子而已。当她从会计手中接过这薄薄的信封时,内心就一阵幻灭。她实在不明白为什堂堂一个院长说出的话都无法兑现,他不是说不会亏待自己么?自己不是坚信没跟错主子么?为什么今天的结果会是这样?她刚刚在网上给徐华痣留了言,这是她鼓起很大勇气才做出来的,她本想当面问清,但老徐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好像关住了一个妖精一样……手机震动打破了她的思绪,是弟弟发来的,内容很简单:姐,能给我打点钱不?钱小和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着,好像一个受伤的舞者在做最后的演出告别,在此之后她就要永远的退出舞台。她打上了几个字,又删掉了,又打了几个字,想想又删掉了。一种沉重的悲痛从背后无人知晓的领地袭来,完完全全压倒了这个心理学专业的应届毕业生,她觉得喉咙里有点堵,哽咽了一声之后就扑到床上大哭起来,钱小和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木偶,一直被人牵扯着表演各种游戏,演出结束后就被丢在一旁的弃物箱里,和废铜烂铁一起腐朽风化,再没有其它答案。
孝敬父母的钱,弟弟的生活费,自己的饭钱,还有幻想中的积蓄,都如同泼进下水道的洗衣粉水,沾染了恶臭腥臊之后一点点破灭殆尽,任人凭吊。钱小和先是没命的哭,后来意识到骆白白和纪春要回来了,就擦擦眼泪又洗了洗脸,转身望见一旁的手机,知道弟弟的短信还没有回,她拿起手机很平淡的回了几个字:行,姐给你打三百过去。
纪春和骆白白回来的时候,钱小和已经面朝墙壁睡了,她没有听到大包小裹相互碰撞的声音,这证明她们也没去逛所谓的夜市。钱小和的心里稍稍得到了点安慰,然而一想起这个月自己将要用二百元来打发度日,她心里就又腾起一股怨火。
徐华痣还是一脸闷骚的知识分子模样,骑着28型号的破车嘎嘎悠悠的来上班,钱小和躲在角落里看他锁好车子朝楼里走来,她又深吸一口气以求一会儿说话时不要抖地厉害。
“徐院长。”黑暗里地钱小和暴露在阳光下,也许是外面太刺眼,徐华痣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确定是钱小和。
“小和啊,什么事啊?”徐华痣并不停下来,而是一刻不停地朝办公室走去,他能猜到钱小和此行的目的,如果争执起来一定对他不利。
“徐院长,我想问问我工资的事……”
徐华痣已经走到门口,他拧开门,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回过身道:“你的工资不是我开的,我怎么会知道?你去问董树汝或者尤川北吧。你别忘了,我和你一样都是打工的。”
几句话把钱小和说了个透心凉,他根本不再提起当日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钱小和累的像孙子一样给他白干了一个月的活,然而眼前的男人依然是一脸和蔼,仿佛什么都不知道。钱小和看着正在关门的徐华痣,身体突然像被抽空了,一点勇气都不剩了,她本想冲进去质问他,质问他自己的好处费在哪里,辛苦费在哪里,可这些质问听起来是那样的市侩,钱小和本能的拒绝了这些庸俗的问卷,手里紧紧捏着二百块钱,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拙劣的玩笑,一个可笑的败笔。在这里站到死落下的也不过是个笑柄,钱小和觉得自己应该醒悟了,徐华痣就是个利用自己的骗子。然而就在她转身的一刻,徐华痣从身后探出头来:“小和,你进来一下。”
徐华痣还有活儿没干完,钱小和是个极好的免费工具,在用完之前,他一定要尽力吊着她的胃口。他看了看坐在对面沙发里的钱小和,虽然表情如死灰般沉寂,然而眼睛里还有没燃烧完的欲望之火,徐华痣窃喜。
“小和啊,知道你委屈了,但是呢,我这里的活儿还没干利索,等都完事儿了一定不会亏到你的啊!你别想不开的总是难受,其实没啥,早晚都是你的东西,有啥好急的?”
钱小和灰色的人生底线里又一次腾起斑斓,她知道徐院长不是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小人,他是她的靠山,一定值得她信任,至于学校为什么只给自己发五百块钱的问题,她想还是放下为好,事情都发生了,再去追究有什么用呢?当务之急还是跟着徐院长把工作做好……她嗯了一声站起身来,不失礼貌的点点头朝门口走去。在她关上门的一刻,徐华痣吐出嘴里的一个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