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变故
看在沈济延一个星期就来这里报到一次的份上儿,骆白白决定回访一次。一来可以显示自己大国外交时怀柔天下、博爱四海的情怀,二来嘛,他蹭了这么多顿饭,总得出点血了吧!
骆白白事先在无所不能的广域网上搜出了那个神秘的杂志社方位,发现这个单位的地址精确到了几单元几楼几零几,这看起来更像个住宅。骆白白的脑袋里立刻就浮现出一群人挤在一个住宅一样的办公室里,接收着犹如来自四方朝贺般的稿子,满眼都是挑剔和不屑,然后他们撇撇嘴的删掉了那个笔名叫骆白白的人的来稿,同时嘴里还嘟囔一句:这么弱者没营养的稿子怎么送上来的!谁送上来的!没错,就是沈济延送上来的,这个偶尔嘴里叼根小烟的男生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盯着新人们的稿子,突然间眼前一亮。是的,那是他收的第一篇稿子,也是骆白白写的第一篇稿子。他的眼球完全被一种叫做如怨如诉的颜色吸引住了。那些美到骨子里的文字第一次这样惊心动魄的敲动了男生的神经。他至今都记得骆白白描写女鬼所用的词语,他沉思片刻翻出了作者的qq加上了,又偷偷记下了作者的地址和电话,这就是他会出现在骆白白小区里的原因,原来一切并非巧合。
这是他们相识很久之后沈济延才对骆白白讲的,他还说,一个能用心去体会异类世界情感的作者是迟早都会过稿的。他把头转向由于退稿而正在发呆的骆白白,继续说,虽然我们主编说你这篇写的像言情,但我还是认为这是惊悚小说里的上乘之作。骆白白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生,那种很认真很投入的表情很难得的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不大,却纯净的如刚刚下过雨的空气,看上一眼都沁人心脾。
打那天起,清澈这个词语在骆白白的字典里就有了新的含义。然而今天故事的主人公奔去哪里了呢?骆白白坐在公交上望着窗外的雨,从天而降的雨朵摆平没一颗闷热的种子,却一下一下的砸起骆白白心中的不安。她已经发了短信给他,她说过自己要来看他,然而他连个回音都没有。手机没电了?被人偷了?还是……根本就不想回……又到了一站,离他的位置越来越近了,然而骆白白却觉得心里越来越空了,发出去的信息和打出去的电话收回了同样的效果:无应答。雨令车里的人变得沉静,也使周围的空气显得萧然,骆白白突然感觉自己从来没认识过叫沈济延的一个人,斗嘴的琐碎和微末的依赖都随着雨水流向下水道,最终汇成河流注入大海。骆白白发觉自己此行突然失去了意义。到站了,她还站在刷卡机前由于是不是要下车,手机却响了起来。
“我回家了,有点事,晚点再和你说。”
“快点啊!下不下呀!”一个胖女人拖了一袋青菜在骆白白耳根处叫嚣,骆白白想要闪开一条路,谁知因为地下太滑,脚在地上划了个圈,身子一拧就摔在了地上。一直以来,骆白白都认为公交车是她的克星,如此看来果然不错。幸而下车的乘客走的差不多了,否则明天京城的早报头条就是某公交上某女乘客因下车不慎滑倒遭踩踏,身中数脚……
司机叔叔正在关门启动车子,乘务员惊慌的大喊让他停下来。她喊得真的很及时,否则骆白白的头就成了车门的囊中之物——本来脑子就缺根弦,要再被夹一下后果将不堪设想。乘客们高高低低的惊叹着,每天两点一线的人们已经习惯把过往看成灰色的云烟,突然有个人如同耍猴般的坐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该是多么经典的笑料。骆白白挣扎中甚至听到一个男生说,没准摔开裆了……她脸一红,很想在站起来后的第一句话就说:“你妈裤子才开裆!”然而没这个机会,义务替车子擦完地板之后的骆白白发现自己连抬头面对车内众生的勇气都没有,拽起包就冲进扯天接地的雨幕之中。
此时的雨已经小多了,骆白白突然发现刚才下车时握在手里的伞落到了车上,那把紫花雨伞是她高中时的记忆。她曾经借很戏谑的理由把伞借给班里那个很干净的男生,他还回来时说谢谢,你的伞很好看。他还精心的把伞折成她借给他时的样子。所以在骆白白看来,这把伞是有体温的,它跟随自己这么多年就如同自己的孩子般。然而在京城的某个雨天里,骆白白失去了它。她甚至能想象到可怜的伞孤独的躺在车厢的某个角落,接受着雨点般的践踏,高贵的身体被烙上脏兮兮的脚印,它被替来替去的样子像极了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在凄惶的雨夜里无声的呼喊……
骆白白似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伞丢了,人也丢了。她所有的感情在那个没有任何思想感情的雨天里变得遥不可及。路过的人频频侧目看着这个已经过了耍酷年龄的女生耍酷,眼里的不可思议和阴晦的天空融在一起,像一幅拙劣的水墨画,在骆白白的眼前摇摆作态。骆白白都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的寝室,只记得纪春当时正躺在床上看书,见到自己时很夸张地尖叫了一声:“美女你在跑路啊?!说完就从床上蹦下来,“不是去看你的小弟弟了么?”她打量了一眼骆白白,见她身上蹭的到处是泥,一副叫人打劫的模样,“你的伞呢?”
“丢了。”骆白白拽下毛巾,“在车上摔了一跤,伞跟人一块丢了。”
“他人呢?”
“回家了。”
纪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跟别的美女跑了呢,回家了你这么紧张干啥?”
“谁紧张了?”骆白白说话的时候都觉得脸上肌肉在疼,于是她不得不改口说,“我就是有点担心……”
纪春撇撇嘴:“得了,洗澡换衣服吧,你眼睛怎么肿了?哭了?”
骆白白想起刚才蹲在天桥上一边抹眼泪的情景,如果把帽子放地上肯定能收着仨瓜俩枣的。她摇摇头:“没有,我洗澡去了,嘿嘿嘿……”
这一觉真睡了好久,从她洗完澡栽倒床上之后没多久就见周公去了,还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周公问她,你知道沈济延去哪了吗……骆白白摇摇头,又去见另外一个人,这次好像是李世民之类的,跟李世民客套了半天,李世民问,你知道沈济延去哪了吗……骆白白觉得自己在梦里都要疯掉了,到处都是沈济延的影子,如果他此时出现,骆白白愿意掏出所有钱请他吃口水鸡,然而谁知物是人非!
骆白白几乎在手机震动第一次时按下了接听键,在“喂”了一声之后才发现屋子黑的要命,纪春和钱小和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具体时间不清楚,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却一清二楚。沈济延压低的声音像阴霾的天空滚过的雷声,似乎每一个字里都饱含了疲惫的血丝。
他说:“骆白白,我害怕,骆白白,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骆白白觉得自己的心由沉睡中的固体突然变成一股气体,直而且辣的冲到脑袋里去了,她用残存的理智支配自己轻轻的打开寝室门,来到大厅里。
“怎么……啦?别急慢慢说。”这几个字被说的支离破碎,一阵凉风吹进来,骆白白的睡裙在风中鼓荡出好看的姿态,然而她已经无心自赏。
“我弟弟,我弟弟在做手术,他伤的很重……我害怕……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怎么办呐……”男生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和分寸,与平常的他判若两人。
“那他…… 你别着急哈!那个……他肯定会没事的,你看现在医疗水平这么高……”说到这里,骆白白陡然想起了李树伟的未婚妻,身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你知道么,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了,我们父母不要我们了!从我八岁起他们就跑了!我就这么个弟弟了!”沈济延似乎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了,骆白白握住电话的手潮潮的。
“哎呀先别说那些了,你不是也长大了么!”骆白白觉得自己有必要强硬起来,似乎这样才能让沈济延不一直纠缠在过去的悲伤中,“你弟弟怎么伤的?伤了哪里?”
沈济延吸了下塞住的鼻子,鼻音极重的说:“他过一个工地的时候,上面掉下来个板子,砸腿上了……医生说,他刚送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沈济延又开始哭,“我真害怕,他还那么小,我害怕死了,你说为什么挨砸的不是我……”
骆白白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冒出个极不人道的想法,幸好被砸的不是你!
“你别太难受了,既然砸到了腿哪就应该没有生命危险,顶多……”骆白白不忍心说下去了,一个年轻男孩儿失去了腿,那种滋味和死有多大差距?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刚才给他输了血,他在手术室里呆了两小时了,我害怕,我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他了,不知道怎么劝他……”
“可是你一定要坚强啊!如果连你都倒了,那他怎么办?你是他的全部依靠了你知道吗?”骆白白的脑子里一直浮现出李树伟未婚妻的样子,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她此时却好像在起着催泪弹的作用,骆白白的声音也哽咽起来,“你吃东西没有?休息一会儿吧,不然怎么扛得住?”对于沈济延的身世,骆白白还是第一次听说,然而此时却不是深究的时候。
“我没事。”沈济延平静了一些,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都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真是不好意思。”
“别说那些没用的。”骆白白本来还想说“你不给我打给谁打”,但觉得有点自作多情,又咽了下去。“还有,你……钱够不够?”
沈济延顿了一下:“够了,你休息吧。”
“等等——你给我个账号!”骆白白的语气坚定的不容置疑。
“……不用……真的……”
“手术要花很多钱呐,你不想看着你弟弟因为钱不够就被请出医院吧?快点!还有,如果你用不着就以后再还给我呗,我又没说不用你还!”
一涉及到钱的问题,男人往往会变得忸怩起来,沈济延吞吐了半天,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那……一会儿我拿短信给你发过去……那个,也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当短信带着账号从遥远的地方飞过来的十分钟后,沈济延的电话上接到了一条短信,是农业银行发来的:某年某月某日,您的账户存入3000元整,账户余额6100元。
很明显,电话那头的女生半夜跑出去在atm机上给他汇的款。他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颓废的感觉一点一点被一种叫做温暖的东西驱赶着,直至灰飞烟灭。他忽然回想起骆白白第一篇稿子上的一句话:他的笑容里藏满过往的流沙,一点一点倾洒在岁月的河里,他的转身是我此生的醉涩,是我午夜梦回中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