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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雪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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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和尤川北告别时,骆白白的目光停留在男人的右手上。往事如电光石火般在眼前重现,骆白白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尤川北用左手和她握手,为什么他脸上的表情飘忽如阴山之上的云雾。圆润红活的右手上只有三个手指头,失去了中指和无名指的右手成了个天然的“胜利”的手势,骆白白忽然想到二战时被德军砍去双手的俄国士兵,即便两腕血流如注也不忘高高的擎起胳膊,做出一个大大的v型手势,那样从灵魂深处生长出来的胜利的信念是任何邪恶也破坏不了的风华,看着远去的奥迪,骆白白的心忽然疼了起来。

    送走了沈济延,骆白白很想向纪春请教董树汝当年究竟做了什么事让江湖之上如此人神共愤,她更想知道到底为啥尤川北这么没命的护着董树汝,士为知己者死还是强盗哲学?骆白白心里有点乱,气喘吁吁的爬上了七楼正准备开门,忽然发现隔壁的门虚掩着。一直以来,隔壁这间都是个盛放多余被褥的仓库,平常很少有人进去的,骆白白听到有沉重的叹息声从门缝里钻出来。

    “李老师?你这是?”李树伟出现在骆白白的隔壁,手里拿着脸盆毛巾等过日子的家什。

    “我……来收拾一下她的东西……”李树伟看了眼推门而入的骆白白,忽然有点窘迫。

    不用再问,骆白白已经能猜到这个“她”指的是谁了,自然是他的未婚妻,那个羞涩的、大眼睛的、有了身孕的姑娘。李树伟在她们来后的第三天就火急火燎的把老娘遣送回家了,未婚妻是受了老娘懿旨来京城和李树伟完婚的,自然不能再回去。那天晚上李树伟躺在床上想了半宿,觉得自己必须对珍儿负责的原因就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但一旦拿掉这孩子不就脱离干系了么!这个年头拿掉个孩子就跟踩死个臭虫似的,反正女人的肚子无穷大,拿掉个孩子又不损失啥……

    他歪了歪脑袋,凌玉柱的鼾声如旱天雷般震动着耳膜,李树伟心想反正这个肥鬼整天也是闲着,就让他陪珍儿去堕胎,大不了请他喝顿酒罢了,至于那个女人,没了孩子就一脚蹬开,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着想着天就亮了。李树伟揉着干涩的眼拨了未来老婆的电话,商量打胎的事宜。作为一个无耻且卑鄙的狗屎男典型,李树伟无疑是成功的。一个大学本科生——并且是一个拥有无限社会经验、闯荡北京数年又一身花花肠子外加蜂窝煤似的心眼的大学本科生,良知的丧失使他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灼人的武器,要说通一个单纯的初中学历的女人打胎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虽然她不乐意——废话!哪个女人愿意堕胎呢!但不愿意也不好使!李树伟会小到百姓居家过日子,大到国际宇宙安全秩序的不厌其烦的苦口婆心的劝说、开导、教育。终于这种教化万方的精神得到了彻底的贯彻,收到了良好的效果。珍儿终于泪眼朦胧的同意去打胎。

    李树伟觉得小宇宙一阵欢呼膨胀,接着把凌玉柱推上了前线:“帮哥办个事,回来哥请你喝酒!”

    回头想想看,这是多么鬼使神差的一件事啊!好像所有人都被魇镇了,都被恶鬼附身了,那天的太阳很虚弱,虚弱到要无论如何努力都扫不清人类身后的黑影。就在李树伟感到无事一身轻的时候,凌玉柱的电话催命般打来:“伟哥你快来!你媳妇要不行啦!”

    李树伟在被叫做“伟哥”的时候曾无数次怒斥凌玉柱,而这一次,他宁愿自己真变成伟哥,也不愿意出这样的事!赶到医院时,李树伟觉得自己的腿像被打折了又重新拼起来一样,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老娘、丈母娘以及老丈人的脸,那些隐藏在黑暗里脸上都忽明忽暗的闪着光,李树伟一头扎进手术室,眼前的情景变得幻化而惨不忍睹。洁白的床单上盛开出大朵大朵的天山血莲,无情而恣意的开放在生命的边际,仿佛在诉说一场无由而始又无果而终的人间交易,这场交易与爱情无关,却满载了肉体欲望和社会欲望,那些被称作上进心、雄心的东西此时脱下了谨慎的外壳,在苍凉的空气里吞噬年轻的生命。李树伟伸出手想去揭开蒙在她脸上的白布,而脚却在无意中回退了一步。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勇气都成了摆设,恐惧如同被堵塞下水道里的脏水,一点一点漾上来……

    接下来的事情更麻烦,李树伟前思后想,终于拨通了家乡的电话。老太太刚开始在那边乐的合不拢嘴,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抱孙子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噩耗。李树伟再见到他老娘时,他丈人丈母娘也来了,李树伟回想起当年大学的学费都是丈人拿的,突然觉得有点愧疚。两家从小定下娃娃亲,珍儿脑子笨,混完了九年义务教育就不再读下去了。于是两家合力供出一个大学生来,想着把女儿嫁给个大学生有多么风光体面,却没想到要以新娘的生命为彩礼来完成这场祭祀一般的婚礼。

    李树伟由于愧疚,上前虚扶了一下他岳父:“爸……”

    老头苍老的眼神定格在李树伟天庭饱满地格方圆的脸上,许久没说一句话,只是轻轻推开了他的手,眼里多了一抹浑浊的泪。

    珍儿的葬礼不华丽,正如她破落的爱情一般。不知此时的她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不过希望那里不会有一个叫做李树伟的男人继续折磨她的灵魂。

    至于李树伟,通过这次行动他终于明白了啥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在长辈们回乡之前,他不得不撬开自己的账户,抠了点钱出来打点孝心。岳父始终背着身子不看他,岳母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住了,李树伟的心再次万劫不复……

    这些故事都是后来纪春告诉骆白白的,纪春好歹也当过李树伟一段时间的妈,有些事情知道的比较详细。而当时骆白白并不知道李树伟来宿舍收拾东西的原因,她只是感觉李树伟神情黯淡——这种表情似乎不曾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永远都是一张斗志昂扬的脸,兼具忧国忧民的伟大情怀,还有肉吃着腥气屎吃着香的眼神,令无数个领导想要收他当孙子或是看门将军。今天这是抽哪门子疯呢!

    “她走了?”骆白白本来想就此告别,但见李树伟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好像在在祈求自己追问他似的,所以不得不接着发问。

    “走了!”李树伟的话音里有说不出来的疲惫和释怀,骆白白觉得话题没法再继续下去了,所以礼貌的回到:“那你忙吧,我回去了。”

    时间是疗伤的良药。李树伟试着忘记未婚妻,他成功了。至于那些拱手送去的人民币,也当是尽孝心了。千金散尽还复来,有啥大不了的!钱是孙子!钱是王八蛋!花没了咱再骗!李树伟重新拾起之前的计划,同时看了一眼在一边垂头丧气的凌玉柱,这小子自打珍儿死后就变得愣呵呵的,有时候还坐在那里发呆,一呆就是一上午。好像死的是他老婆一样!

    李树伟说:“柱子。柱子?”

    凌玉柱好像丢魂似的木讷的转过头来:“啥呀?”

    李树伟觉得从这失魂落魄的饭桶这里套不出啥有价值的东西,他一挥手:“没事,你接着忙吧。”

    于是凌玉柱就接着颚骨放松,眼角下垂的望天……李树伟起身去了曹欣捷办公室。他当然知道曹欣捷是个爱慕虚荣、喜欢炫耀的女人,但这正好可疑成为他引诱她的砝码。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人家好歹在五环有套房子,你李树伟穷的连窝都没有,拿什么勾引人家?就是钓鱼也得栓条蚯蚓吧!李树伟有点挠头,想了想觉得还是最原始的方法最有效:装可怜!曹欣捷再混蛋也是个女人,就是再无耻,同情心也是有的吧,就凭我李树伟这么英俊的一张脸,稍微弄得憔悴点应该不会招来厌烦吧。

    李树伟一边想着,一边拧着眉毛,想把自己的立眉拧成罥烟眉,林妹妹那种类型的。但他在走廊拐角处试了半天都没成功。后来他想,那就算了吧,老爷们儿阳刚气这么重,愁眉苦脸的也不好看,就找她说说话,时不时的玩点暧昧送点秋波啥的,曲线救国一样能成功……他一边朝办公室走一边策划,但在路过尤川北办公室时听到了里面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李树伟觉得全身一凛:这哭声分明就是曹欣捷发出来的嘛!难道她和董树汝大晚上打野战还不够,又跟尤川北玩办公室之恋不成?!哇靠这个女人……

    走廊里空无一人,李树伟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见曹欣捷哽咽的说:“董树汝逼我你也欺负我!我还想让你给我讨个公道呢,你嫌弃我……”

    尤川北普通话讲的不好,而且一着急就容易结巴,他叹了半天气,无奈的说到:“小曹啊,你说说说哪的话这是!我觉得自己配配不上你嘛,我都离过婚了,你还年轻,应该……找个更适合你的……”

    李树伟全明白了,曹欣捷这是跑来跟尤川北告白了!与其说是告白,不如说是寻求靠山,再直白点就是求包养。虽然男未婚女未嫁,但李树伟知道,曹欣捷绝对不是那种能跟某一个男人老实过日子的女人。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李树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种灰飞烟灭的感觉。媳妇没了,钱也空了,好不容易弄个圈套,兔子还跑了!一阵寒冷从脚底升腾而起,他似乎忘记了这还是北京赫赫有名的桑拿天气,周身泛起一股寒冷。半晌,他觉得从心底冒出一句冷森森的话:“谁都靠不住,就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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