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旧案昭雪
英国公的案子并没有以往的那么好查,牵扯众多。
单单是浣娘交代的就有大小要案二十一件,而这二十一件案子中又牵扯到英国公豢养的其他类似浣娘的人物。
从中再查,大大小小的事项,竟是到了上百件。
骆天杭查到了明霜序所说的“阿柔”的女子,倒不是二人原本猜想的花楼里的另外一个花娘,竟然是英国公的小妾柔夫人。
她的头颅被浣娘割下,深埋在这么多天所藏的住所之中。
梁庄带人赶过去挖出时,那头颅已经被还未孵化的虫卵密密麻麻的布满,令人作呕。
明霜序这些时日来算是忙碌,其实倒是没有别的什么事儿,只是因为大理寺大多的官差又都宿在了廨舍,便直接加了晚膳一道。
好在小音也常常都在大理寺,不算是太过忙碌。
只是近来,明霜序越发的能感觉到自己白日困倦,有些要不论时间不论地点就昏睡过去的迹象。
明霜序将自己的指甲磨尖随时警惕着,一旦脑子变得昏沉,便对着胳膊上狠狠一掐。
只是有时脑子不管用,手即便掐上了也没有力气掐疼。
于是明霜序对小音细细叮嘱,一定要她在早上来唤自己按时起床,随时盯着自己不许在不该睡的时候睡觉。
睡蔷薇一事小音并不知晓,只是觉得这样的要求奇怪,若是困倦了小憩上一刻也并不过分。
明霜序自知自己说的话上下逻辑不通,不得不搬出师威,要求小音照做。
以往都是睡前才喝的安神汤也被明霜序干脆换成了醒神药。
只是喝醒神药的时候总是不固定,有时月上三分,明霜序依旧清醒着不能入眠。
屋外月光皎洁,照亮窗边的一小块地方。
明霜序瞧着心痒痒的,最终忍不住,干脆直接披上了披风,在后院中赏月亮。
一弯下弦月静静的在天挂着,身边没有一丝云彩相陪。
明霜序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瞧着天上的月亮时而模糊,时而清楚。
一阵游风走过,明霜序下意识地就往里缩了缩脖子,眼睛半睁半合之间,一个身影靠近,身上倒是被温暖覆盖。
明霜序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睛,是身量小小的萧颍全。
他搬了板凳坐在躺椅一侧,见明霜序睁眼,问:“明娘子怎么不进屋去睡?”
明霜序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是原本萧颍全身上披的披风,只是他身量尚小,即便是披风盖到自己身上,也遮不住脚。
“你怎么也不睡?”明霜序把自己往上提溜了提溜,避免从躺椅上滑到地上。
“明日……”萧颍全学着明霜序的样子抬头瞧着月亮,嘴中却说不出半个字。
明日是他要在殿前汇报英国公事宜的日子。
他瞧着柳寺卿、骆少卿终日忙碌,也明白英国公韩澍的确是条条件件罪名昭著。
英国公一案牵连甚广,广到甚至大理寺根本无力招架,柳寺卿不得不低头去寻求锦衣府的帮助。
萧颍全即便不在朝堂,只是听着街头巷尾小孩子唱的歌谣,茶楼饭馆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都知道大理寺和锦衣府向来不合。
外祖父和骆少卿不仅是铁了心的要将英国公这个好不容易被抓住把柄的蛀虫拔出,更是想要将他护住。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他知道外祖父的良苦用心,知道外祖母始终不愿见自己的原因,柳家上下,尤其是长辈们,都是对自己又爱又恨。
他身上同时流着先帝和柳家的血脉。
当初,他的母妃入宫,并不是自愿。而是不入宫,柳家也许就成了这么多卷宗中的一卷。
他只怕,因为自己发挥的不好,到时在殿前说错了话,让这么多人心血付诸东流,自己再无向柳家证明自己的机会。
“明娘子,你有什么害怕的事情么?”
萧颍全偏了头看向还摇着摇椅的明霜序。
害怕的事情么?
小时候是没有的。
人前不苟言笑的父亲,总是没个正形的兄长,在她面前都宛如天人一般,天塌下来有他们挡在前面,她事事不用担心,只管享受太平盛世就好。
可后来……
外人瞧着明霜序时时刻刻几乎都在笑着,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害怕的。
她怕自己在睡梦中忽然就被举着火把的官兵从床上捞起来,说她是景家余孽,要将她就地斩杀。
她怕大奕王朝昏君当道,日渐衰微,各地起义,改朝换代,景家满门忠义,却全然没有昭雪的机会。
她怕即便有一天旧案重审,但奸人栽赃陷害的桩桩罪状铁证如山,容不得她有半句辩驳。
她怕极了,所以十一年来,总是噩梦缠身,逃脱不得。
明霜序也偏过头去瞧向萧颍全。
少年清朗的眸子认真的向她寻求答案。
她展唇一笑:“当然。但害怕只是过程,并不是结果。一件事无论是怕与否,总要是去做的。”
这是姆娘的话。
这么多年,她也一直用这句话安抚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
明天总还是要来的。
萧颍全重新看向月亮,月亮依旧清明。
“明娘子,其实……你有别的故事,是么?”
明霜序一愣,好好的,怎么会说起这个。
萧颍全似乎感受道明霜序探究的目光,对着月亮笑道:“你风姿光彩不同于常人,绝非寻常人家出身。出身虽是奉阳,但沧云两地口音并不完全相同。”
明霜序收回目光,只盯着脚前地上新冒出的一寸小草。
“我说的对么?景姐姐。”
萧颍全瞧着年纪小小,心思却藏得深沉。
明霜序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狂跳。
景家的案子随着英国公案在查也逐步被翻出,骆天杭早就告诉她了的,景家的昭雪只是时间问题,要她耐心再等等,如今萧颍全却忽然提出了她的身份,这算什么?
萧颍全瞧着明霜序面无血色,忽然笑得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露出左边一颗虎牙和右边刚掉了一颗乳牙的空洞。
“没想到我真的猜对了。”
猜的?
“其实是那天,我听到骆少卿管你唤作“阿琅”时就猜的,但我不确定,还专门去问了小音你的姓名。明霜序,霜序乃秋日九月的别称,景家出事就在九月。英国公案牵扯到的全部卷宗我都读过了,景家当年有一个七岁的女儿,正唤作琳琅的。”
这小子,真是学坏了。
夜风悠悠的走过,明霜序始终没有说话,倒像是萧颍全一个人自言自语:
“琳琅姐姐,明日我奏报之后,刑部复查,三司会审,这案子就定了,景家也会平反。当年罪状定的粗糙迅速,以前骆少卿讲其中有疑点不过是给皇家留颜面罢了。无论结果如何,我替父皇,给景家赔个不是。”
明月当空,凉风习习。
向来挺拔站着的少年向还在摇椅上的身影深深作揖。
刚刚长出没多大的叶子在微风的搅拌下发出低低的吟语,诉说着离人哀愁。
宣威殿上,两侧撒着初升旭日的光辉。
锦衣玉带的少年站在朝臣的最前,双目空空,背却挺得笔直。
站在黄金龙袍身侧的大监长喝:“有本启奏——”
少年侧身行礼:“臣弟有本,报英国公韩澍一案。”
“准。”
乔娘子站在自家豆腐店前,摇着团扇,瞧着西市的人来人往。
倒不是因为天气炎热,只是她这团扇是最近才新购入的,喜欢的紧,巴不得天天都攥在手里。
只是西市的人没什么好看的,开的还是那些铺子,老妇婆孺讨价还价也就那么几句,无甚乐趣。
就在乔娘子准备转身回里屋躺躺去的时候,从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不像是在走,倒像是用跑的。
这下乔娘子可算是有了兴趣,复又将头伸出店外看。
果然,穿着胄甲的士兵,手上拿着什么东西,走过几户,就将手中的东西往门上一贴。
是封条!
有些店铺还在营业,那士兵也不管,招呼着里面的人全都散去便将店铺封了。
顿时,哭的、闹的、甚至有去巴拉那士兵的人在西市响作一团。
就乔娘子目之可及的店铺,十家居然能封了三四家。
“这是……变天了?”乔娘子喃喃自语。
本以为如今日子好不容易过好了,不会再有十几年前那种担惊受怕,谁曾想,怎么还是这样。
乔娘子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干脆生意也不做了,直接将门关了。
大理寺后院。
穿着枣红宫衣的大监拿着明黄的圣旨,站在最中央。
空地上乌泱泱的跪了一院人,柳紊叔跪在最前,骆天杭和苏平昆就在身侧稍后的地方。
明霜序跪在角落里,同众人一起听着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英国公韩澍罪大恶极,欺君罔上……念其抵御外敌有功……褫夺诰封,幽居陋室,抄家封产,族中男子流放,女子没入奴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云州刺史景翌,治军严明,治民宽仁,遗风不泯,百姓泣念……今官复原职,赐谥号‘忠武’,从祀太庙……布告天下,咸使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