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素三丝春卷
一宿未睡,骆天杭多少带了些疲惫。
但还不至于疲惫到认不出那敢用脚叩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是谁。
自从买了那食盒,她倒是装模做样的会用手敲门,但每每不等他反应,自己就已经推门而入,仿佛那敲门不是询问而是通知一般。
门外的明霜序双手提着食盒,仿佛那手中的物什有千斤重一般。
骆天杭自然伸手就去接那食盒,只是食盒到手里才明白,根本就没有什么重量。
食盒被放上小几,原本布菜的活计也被骆天杭一并接手。
瞧着食盒里专门用砂锅盛着的热腾腾的粥,骆天杭晓得,这小姑娘只怕是早就醒了。
他如今要论上手,比着小音还差十万八千里,却大致也能知道什么样的菜式要用多少时间。
“你怎么又不好好睡觉。”
骆天杭笑着轻叹一句,瞬时就换来明霜序假意的怒目而视:
“也不知道是谁一晚上没有睡,倒是反过来说我。怎么是仗着自己身体里没有毒为所欲为么?”
知道自己中毒这件事儿,明霜序本就没有打算要瞒骆天杭。倒是骆天杭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知道,神态一滞。
“你知道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清楚?”明霜序说着毫无根据的话,中气十足。
骆天杭倒是被明霜序逗趣的模样哄得一笑,端起面前的碗。
他也是自从认识了明霜序之后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咸粥的存在的,只是以前听都没听过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竟然如此美味。
白粥原本是甘甜的味道,喜好甜口的食客甚至会在里面加上白糖。
但明霜序如今加了提鲜的菌菇和青豆,再用胡椒粉这么一调味道,竟是另一番叫人欲罢不能的天地。
小菜凉爽脆口,若是同着温热绵软的粥一同下咽,却是明明在两极但毫不冲突的两种层次。
一碗菌菇粥下肚,骆天杭就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之前在夜里明明只是微微的不适竟对比成了饥寒交迫。
如此,才方可重新大展拳脚。
“之前你说见到的那位同小音一样年岁的柳寺卿孙子,是褚王萧颍全?”
骆天杭放下碗筷,看向明霜序。
明霜序心下纳闷,却依旧乖巧的点头:“正是他。”
骆天杭长叹一口气:“圣上觉得大理寺审案品级不足以威慑朝臣,点了褚王殿下主审。”
“褚王?”明霜序万万没有想到骆天杭提起萧颍全竟是因为这个:“可是他才十岁啊。”
“那也是现在唯一的亲王。”骆天杭道:“论年岁可能没什么好说的,但若论地位,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也是只有十岁的孩子啊。”明霜序小声的念叨。
骆天杭如何不知道明霜序在感叹什么,可是朝堂便是如此,皇家就更是如此,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年纪尚轻而不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上面的意思,无非就是若这次没有扳倒英国公,就必定要借着英国公的反扑的手好好的压一压褚王殿下。”
“压一压褚王?”明霜序不解:“他们不是亲兄弟么?压他做什么?”
骆天杭苦笑一声:“圣上推新政,触及了世家贵族的利益。他们不满,自然暗暗谋划新的主君,褚王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明霜序还是不明白:“英国公不就是世家贵族么?那……他不也该是谋划新主君的推手之一,圣上又怎么会……”
明霜序话还没说完,骆天杭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就让她瞬间清楚。
无非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这案子查下去,无论是英国公满门抄斩还是全身而退,所谓的“谋划新主君”的势力都会大大削弱,就看没的是“主君”还是“推手”了。
“你说,有可能英国公为了保全褚王,自投罗网么?”明霜序问完这话就知道自己提了个傻问题。
英国公之所以谋划改朝换代,就是为了能更大程度的保全自己的利益,全然没有忠心可言,又怎么会为了所谓的未来“圣上”而牺牲自己。
骆天杭瞧见满脸都是心疼的明霜序,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丧气什么。”
“他明明只是个孩子啊。”明霜序想起之前一夜之间就长成小大人的萧颍全,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难过。
他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毫不知情的孩子。
骆天杭瞧着明霜序的小脸,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萧颍全身边现在全然都是圣上的人,那些暗暗谋划着要趁圣上还年幼推翻政权另立新君的朝臣,根本没有和褚王接触的机会。
他们也根本没有和褚王接触的想法。
他们自始至终想要的就只是一个傀儡。
一个听话的、身上流着皇家血脉的傀儡。
…………
浣娘呆在漆黑的屋子里,眼睛愣愣的看向一处。
那一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自从她将她身上的一切都交代了,她再没见过一个人。门口偶尔传来守卫交班时的交谈,但也是一两句而已,听不出任何信息。
等待着她的,是公堂庭审,还是英国公的又一轮刺杀?亦或是,什么都没有,她就被简简单单的按上刺杀朝廷重臣的罪名斩首示众?
无所谓,阿柔都死了,她在这世上,又有什么念想呢?
没有任何预兆的,门猛地一开。
浣娘下意识地将头别到一边去,避免那忽如其来猛烈的阳光刺伤眼睛。
进来的脚步声并不重,是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
门重重地又合上,浣娘望向来人。
她的身形倒是同阿柔有些相似,只是阿柔的皮肤要比她更加白皙娇嫩一些。
也难怪,她是整日在厨房里劳碌的厨娘,怎么能比得了始终娇养着的阿柔。
明霜序和浣娘相遇的眼神暗了暗,思索浣娘句句都不离的阿柔到底是谁。
她手上端着一盘春卷,是中午众人用罢午膳剩下来的。
明霜序将这春卷垫着油纸塞进铁栅栏里。
浣娘在她和那春卷之间看了好几个来回。
“吃吧,没有毒的。把你毒死在大理寺,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处。”
浣娘这才将那春卷那的靠了近些,但并不吃,只是方才一旁。
那春卷闻着有股油喷喷的香味,并不甜腻,想必是素馅的。
明霜序也不坚持,反而坐在前些时候骆天杭做的位子上:“你不想他么?”
这话倒是引着浣娘又抬头眯眼瞧了一瞧明霜序:“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明霜序当然知道浣娘说的是谁,但她偏就多问了一句:“你说谁?”
“之前来审我的那个年轻的男子。”
明霜序隐隐的知道,这场对话要去向自己意料之外的地方。
她明明知道骆天杭的官职和名字,却不直说,反而这么称呼。
有意思。
“没什么关系。”明霜序故意将眼神晃了晃。
浣娘站起身来,扭着腰肢走了几步,走到铁栅栏前,声音充满蛊惑:“你若是心悦于他,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明霜序不知道要想使眼神亮上一亮要怎么表现,就只能猛地睁大眼睛随后又看向别处:“我都说了,我同他没什么关系。”
浣娘面上的得意更甚:“你我都是女人,又何必嘴硬呢?我在花楼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么?我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对付一个男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明霜序扭捏着站起身来,也来到铁栅栏边:“真的?”
浣娘刚要点头确认,就听明霜序又后退着反悔:“我不信。”
“扶不起来的小蹄子。”
浣娘冷哼一声,坐回原位。
明霜序这才又靠前:“那你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出来什么?”浣娘斜着眼睛瞅明霜序。
“看出来……我……心悦于他的。”这话明霜序说的蚊子嗡嗡一般,倒不是她演技好,而是实打实的害羞了。
“这个简单,你往那儿一坐,姿势神态几乎就和他一摸一样,谁都看的出来的。”
浣娘说的轻松,仿佛是说就差明霜序昭告天下了一般。
“你的那些花客,本就是冲着你的容貌去的,你只要勾勾手指头他们就能上钩,算不得什么。”
明霜序一本正经的反驳,自然是又换来浣娘的一声冷哼。
“不过……”明霜序仿佛刚刚才反应过来一样:“那个徐举子倒是像真心爱你一般,还为你敲了鸣冤鼓呢。”
徐焱坏她好事!要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么会要躲躲藏藏那么多天才得了一个韩澍上街的空子来刺杀。
若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么会不能给阿柔报仇!
浣娘脸上的表情一闪而过的扭曲,明霜序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悠悠一句:“不过你瞧起来,并不也是心悦于他的。”
浣娘将到嘴的唾骂之词尽数咽下,别过脸去不让明霜序瞧到她脸上的颜色。
不过明霜序倒是不心急,反正光是“阿柔”这个名字,就算是有收获。
“我进来时间太久了,再不出去,他们会怀疑的。”明霜序指了指浣娘放在一旁的春卷:“那是素三丝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阳光猛地侵入,就连明霜序也不由的闭了闭眼睛。
木门合上,将幽暗和污秽一同关进屋里。
门外,一个高大的身躯将明霜序尽数拢在阴影之中:
“我们没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