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腊肉萝卜丸子
天上月亮半扇,无星,无云,无风。
骆天杭站在早已光秃的银杏树下,颇有些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愁苦来。
说是莫名,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太知道自己心中这种文人一样酸唧唧的愁苦从何而来。
私盐一案。
若当真是发下海捕文书,将大小私盐商贩一网打捞倒是容易,只是这桩桩件件,查下去,或明或暗的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户部侍郎项仟启。
申施是云州锦阳人。
很巧,项家正是锦阳的大户。
更巧的是,申施妻妹家的庶女,是项仟启堂侄儿的良妾。
申家世代都是盐农,除了申施,一个都没有出过锦阳,而他们所在的庄子,东家正好就是项家。
项仟启拿来的那封信,和大理寺官差从窄巷中搜寻的衣角,一同被骆天杭送去给了信得过的仵作检验。
明霜序说的不错,那书信的确是直接被菁槆烘烤过的,但衣角却没有相同的痕迹。
只是这些,便是什么都不算的。
骆天杭喊上几个信得过的人,天罗地网一般,在奕京城之中秘密搜寻,私盐没再瞧到什么大的发现,倒是瞧到了一点别的。
菁槆。
养在城西一处已经荒废了的院子里。
那院子瞧着许久没有人居住了,菁槆长得密密麻麻,连墙角、砖缝都不放过,一茬一茬地往外冒着青头,明明该是寒风席卷,万物萧瑟的时候,但却像进了这个院子就是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满目都是郁郁葱葱,叫人移不开眼睛。
骆天杭站在这院子里许久,由得外面送进来一阵风,才第一次闻到了菁槆的味道,当真像极了竹草青,却又比竹草青多了一丝悠长和绵醇。
只是这感觉转瞬即逝,再想抓住,空中就只有凛冽的风的味道了。
这荒废的院子,上一任的东家属于万家,万家在六年前的那场疫病中,主人家尽数染病死去,生还的仆人也都卷了钱财跑路。
再上一任是霍阳刘氏,和项仟启的夫人,是同族。
若这也是巧合,在偏房发现的一双官靴,便是将项仟启彻底钉上了这件事。
朝廷每年制作、发放的官靴都有定数,哪一双的官靴发给谁也都是各有标记的。
那一双在不起眼角落里发现的官靴,不偏不倚,正是项仟启的。
其上的泥土还新,甚至鞋底还粘了一点菁槆的碎叶。
另一处,有一个早已燃尽熄灭的火堆,骆天杭甚至都不用请仵作来查验就能断定,这里曾经燃烧的,就是菁槆。
他想不通,为什么,项仟启为什么要杀申施。
贩卖私盐尚可解释为谋财,可害命又是为什么?
凶器尚未找到,申施身上一剑封喉的伤口不会骗人,即便两人相熟申施无从防备,项仟启一个文质彬彬只会拿笔杆子和动嘴皮子的人,做不到这样的干净利索。
就算他能,那在场的,被溅了一身血的第三人又是谁。
骆天杭想的头痛。
若是换了旁人,他大可以将其直接请到大理寺戒律房里来,关上三天三夜,再硬的骨头都软了。
可他是户部侍郎,官至从四品,再加上户部本就是要比大理寺高上一等的,两人见面,向来就是只有他弯腰行礼的份。
想要拿他?要么将案子上交刑部,要么面见圣上请口谕。
不到最后,骆天杭已然不去想交案的事情,上次黄四娘的事情,刑部实在让人失望。
可宫里,他递了几次请见的折子,只有第一次圣上招了柳寺卿去回话,左不过聊了些大理寺日常的管理事宜,半句都没有提他。后面几次,再递折子求面圣,石沉大海一般,再没有一点回音。
圣上什么意思,骆天杭多少猜到几分。
如今正是年末,是户部一年最忙的时候,即便是项仟启沾了这档子的事情,到底平日是个中用的。
圣上,不过是想过个平稳的年罢了。
只是骆天杭很怕,这是自己在欺瞒自己,前方明明就是不得不掉头的死路,却骗自己说不过是荆棘丛多了一些而已。
天上的月亮似乎往西边走了两步,似乎又完全没有动弹。
骆天杭瞧着天上不圆不弯的月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目光由天上的月亮,到银杏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片银杏叶,再落到门前堆着只剩一墙半柴火的小屋。
也不知道那向来早眠的人儿,此刻是否得了一枕好梦。
明霜序早早的醒了,但是窝在被窝里不想动弹。
再过两日就是小年了,小年后就是年假,一直要到元宵节才慢慢再步入正轨。
大理寺虽然有人值守,但到底一日就只有两人。
而且算起来,这也是她的假期,即便是不做什么也无妨。
屋外的风吹的呼呼的响,即便是她不用出屋子去,明霜序依旧起床起的不情不愿,以前哪里有这样硬要人起床的差事。
她便一直睡眼惺忪着,反正都是简单的饭食,闭着眼睛做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就这么一直到了下午快傍晚的时候,明霜序听见院子中有一声稚嫩的喊叫:
“明霜序何在?”
这声音听着耳生,明霜序从未听过。
也不会是大理寺众人。虽然她不做晚膳,但若是晚间有官差挨饿想要些吃食,也是推门就进,哪有人会在屋外这么喊的,还是直呼其名。
明霜序出门瞧,院中站着一个小童,身量还没有小音高,身上穿着锦袍。手里拿着两本书卷,却是一副鼻孔看人的姿态。
“你是谁?”明霜序问。
那小童生的一副好皮相,却挂着不讨喜的傲慢姿态:“就凭你一个厨娘,也想知道本公子的名讳?”
“哦。”明霜序放下棉帘就回了屋里,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屁孩儿,来到自己的地盘大呼小叫就算了,竟还连自报家门都不会,没意思。
还是徒儿小音乖巧可爱。
那小童见明霜序不接招,一撩棉帘径自就进了后厨来,站在灶台旁边,若是放上蒸屉,能完完全全把他挡住。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叫柳昭川,日月同辉的昭,山河湖海的川。”
这释意倒是可爱,明霜序瞧着柳昭川还带了一点小别扭的脸,故意笑着逗他道:“日月同辉那是‘明’字,明霜序的明。”
小昭川的脸果然随着明霜序的话有黑了两分,鼓起腮帮子闷闷的不说话。
明霜序当然不会做那个主动打开话匣子的人,他不说话,她就当他不在。
这几乎是她最拿手的把戏了。
明霜序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晚饭,洗净削好皮的白萝卜在明霜序的手中切成能透着光薄如蝉翼一样的圆片,又码整齐切成细细的丝,摆在碗里,用盐腌上出水。
前几日送出去的腊肉,明霜序不知道在各家各户里风干的怎么样,反正她门前的这一条,已经被吃了一半了。
明霜序将自己要用的腊肉切出来,想了一想最终还是多切了一些,放入热水中浸泡。
原本腌入味的腊肉在一天天的风餐露宿之中变得紧致梆硬,若是不用热水泡一泡,一刀下去,也不知道断的到底是腊肉还是刀。
“这就是你做的腊肉?”柳昭川在一旁瞧着明霜序从温水中捞出已经泡好的腊肉,有条不紊的切成正方的小丁,不由的咽了咽口水。
前几日家里订的山菌到了,辒婆婆便用这腊肉和着山菌新笋一起做了炖菜,那叫一个鲜哦。
以往腊肉他都嫌太过咸齁,即便是长时间炖煮之后,吃着依旧是不由得让人眉头一皱,仿佛腊肉就该只是那炖菜里得调味料一样,就该是随着汤汁一起丢进泔水桶里的。
但今年的腊肉却没有那样的感觉,入口微有嚼劲,却点到而止,绝不让人嚼的腮帮子生疼。不像以前除了咸,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这次还是尝出原本的肉香。
就连二哥那个向来不喜口腹之欲谪仙一般的人物,都多添了一碗饭,害他最后一块腊肉没有吃到肚子里。
自那以后,家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天天都给辒婆婆讲要做那腊肉吃,腊肉吃完还将那腊排骨也炸了吃了。
更可气的是,那几个趁着他上书堂的功夫,竟然让辒婆婆午膳做腊肉,就瞧着他不吃,一人就能多吃几口。
如今倒是好了,小年还没过呢,腊肉竟然被吃光了。
“是啊,你吃过?”
柳昭川刚一点头,明霜序就反映过来,能真的把大理寺当自己家的,还姓柳的,是个什么人家。
“柳寺卿是你什么人?”
“是我祖父。”柳昭川听着实在回答明霜序的问话,眼睛却片刻不离案板上已经切好的腊肉丁。
“明霜……明婶子,我能留在你这儿吃饭么?”
想着要来她这后厨的,除了小音一个,其他的都是饿鬼。
明霜序一早就明白了。
只是柳昭川一改方才的颐指气使,明明白白就是一个可爱的小童模样,明霜序哪里忍得下心去拒绝。
腊肉丁丢进已经热好的油锅之中,明霜序一边交代柳昭川往后站,一边快速的挥舞长勺,将腊肉丁炒出油来后,便放进去之前剩的肉末,一起翻炒。
直到肉末也翻炒熟了,明霜序才将这一锅红彤彤的肉丁肉末直接倒进已经把盐洗掉的白萝卜丝中,简单调味后又放了生粉进去,一个个搓成丸子形状摆在笼屉里蒸,蒸熟了就加葱花芝麻点缀。
柳昭川寸步不离灶台,瞧着明霜序的每一个动作,生怕一个眨眼明霜序就不叫他吃了,直到丸子出锅,他贪婪的吸着空气中萦绕的香味。
天爷嘞,这闻着要比辒婆婆做的好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