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山芋牛肉羹
天气越发的冷了起来，近几日竟是连太阳都没有瞧见。
明霜序也越发的不想动弹，只愿意缩在燃着的灶台旁边不断的哈气取暖。
吃水的井不过就在门外，她也不愿意动弹，每每还是由着小音去打。
只是如今年关将近，小音也不常呆在大理寺，更多的还是回家置办年货。
骆天杭也时常不见人影，似乎是私盐的案子有了进展。
对于公事，骆天杭一向嘴严，明霜序就常常从梁庄那里打听消息，可现下梁庄也是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明霜序想打听也无从下手。
明霜序百无聊赖，有时候连晚饭也懒得做，就干脆捧着书守着烛台窝在土灶旁，一读就到一更梆子响起。
可日子终究不是这么过下去的，别的不说，总不能因为小音不在，就不吃水了。
午时末是一日中太阳最暖和的时候，明霜序便专门挑这样的时候出门。
掀开帘子一瞧，就瞧见一位头戴十二件玳瑁头面身穿珵红牡丹纹外袍的美妇人领着洋洋洒洒一众人站在后院之中。
这是骆天杭的母亲唐氏。
明霜序眼神微转，上次她与唐氏相见，尚不知道她的身份，虽没正式引见，但到底是知道对方身份了，如今四目相对，再当作没瞧见……多少是有些没有礼数。
唐氏瞧见厚厚的能将后厨与外院一分两隔得棉帘被掀开，小小的一个人影从后面冒出来，也是有些失神，有些恼怒的瞥了一眼身侧陪着的湫娘，不是她说的这个时候在歇息不好打扰的么？让人家娘子瞧见自己这领着这一帮人站在院子里算是怎么回事。
眼瞧着明霜序就走到自己身前，唐氏飞快的从拢袖中抽出手拉住明霜序：“呀，你的手怎的这样的凉。”
这样的亲昵让明霜序一时猝不及防，儿子对外人是那样高冷的一个性子，家中娘亲竟是个自来熟的么？
“夫人是来寻骆大人的么？我也是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唐氏将另一只手里一直拿着的用锦袋装着的暖炉子塞在明霜序手里：“我寻他一个老大不小的大理寺少卿做什么？自然是……”
一旁的湫娘轻轻干咳了一声，唐氏险险的就调转话头，拍着明霜序的手：“自然是替他打点好后方的事项。”
后方的事项？
明霜序将自己心中的不明白完完全全的摆在了脸上。
唐氏倒是反客为主，引着明霜序往屋里走：“我上次来也是瞧你一个人，这次也是你一个人，掌管这偌大的大理寺后厨，可还力从心出？”
偌大的大理寺后厨？明霜序越发的糊涂，这话说的好像她才是大理寺少卿一样。
“谢夫人体恤，我如今手下有小徒弟一个，忙得过来的。”
唐氏却不管她糊不糊涂，只顾着将自己的话说完：“你不知道，我这个儿子最是挑食的，我怕他吃不惯这大理寺的饭食，这才专门给你送来些东西的。”
挑食？她真的是骆天杭的母亲么？大人什么时候挑过食了？
明霜序如今在大理寺中也呆了有半年多了，自然是有官差和她吐槽过之前的后厨的经典菜肴——白菜豆腐宴。
那样的吃食，也只有对吃食毫无要求的骆大人才能日复一日的吃下去。
明霜序对天发誓，她原本没想听到这句的，但是同她吐槽的那位官差实在是俏皮话讲的太过优秀，她在灶台后面笑的东倒西歪，自然是将耳塞笑掉了的。
跟在唐氏身后的仆从也都一应的鱼贯而入，将手里捧着的锦盒和食盘一样一样的摆在平日里官差吃饭用的长桌之上。
唐氏拉着明霜序的手，将那食盒一只一只的看过去：“这是李记的过年锦盒糕饼，这是云州那边送过来的竹荪、松茸，这是燕州的红枣和银耳，这是魏县的桂圆干，这是大漆山来的虫草花……”
明霜序只恨自己方才从后厨到院中的几步路上就将耳塞带上了，这唐夫人所说的，她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骆天杭虽然的确算不上挑食之人，但明霜序肯定，菌菇这类山火，绝不是他心头所好。
至于这吃食后面……
“这是东市胭羽坊新出的胭脂和琉璃阁的珠花，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花枝招展的打扮，一是清水出芙蓉，你皮相骨相都好，二是带这些累赘，免不了影响你活动。”
唐氏自顾自的说话，被明霜序拦住：“夫人，这些也都是给骆少卿准备的？”
怪自己开了那样的头。
唐氏暗自恼怒，脸上却依旧端着笑：“这些东西给了他岂不是糟蹋？自然是给你的。”
明霜序好容易得了机会将手抽出来，拱手道：“无功不受禄，夫人这些东西太过贵重，请收回去吧。”
胭羽坊的胭脂盒琉璃阁的珠花，都是奕京城最时兴的东西。
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呢。这两家店位于东市，明霜序不是没有去瞧过，只是里面任何一样的东西都能花掉自己至少两个月的工钱。
到底是银子最能讨得自己欢心。
唐氏这拿来的东西只怕是更贵。
收下卖了换钱的念头在明霜序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是让它跑掉了。
“我瞧着你生的好看，自然心生喜欢。”唐氏将明霜序扶正：“我有一位哥哥，如今在燕州做领军统领，不日就要回京，膝下就只有三个混小子。我那嫂嫂最是喜欢女儿，要不然，我将你们引荐，让她给你做干娘？”
这都什么和什么？明霜序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越发是混沌一片，她不是在辞退礼物么？怎么好好的又扯到干娘身上去了？再说，哪有自己瞧着喜欢的，要给人家做干女儿的想法。
唐氏这话也是一时兴起。她知道明霜序的确没理由接自己的东西，这才随口就将自己哥哥搬出来，若是她应了，这便是沾亲带故，明霜序接下自己准备的礼物也算是名正言顺。
她可不敢将这小娘子认作自己的干女儿，要是让杭儿知道了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成了妹妹，别说没几天这个年了，只怕是今后都不要想好好过年了。
倒是自己哥哥正好，表哥表妹的成亲不要太多。
唐氏慢慢的将自己说服，这才瞧见明霜序脸上的诧异，笑道：“我们家杭儿是个不爱麻烦人的性子，他若是能将这灶台上的两三事玩儿的转了，只怕是更不会麻烦明娘子你了，说是无功不受禄更是无稽之谈。”
湫娘在后面，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默默叹了一口气，对着上天祈祷，只求这明娘子是个记性不好的，不日就能将自己夫人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窘况忘得一干二净。
明霜序这才看出，唐氏满嘴东拉西扯的讲，不过是想让自己将东西收下而已。
知儿莫若母。只怕这唐夫人是觉得这几日骆大人忙于公务无暇分身，怕自己心生不满，这才来安抚后方来了。
“夫人，这是缎云庄的吉祥纹锦布么？”明霜序指着远处还没有被唐氏提到的一匹布问道。
“正是呢，正是呢。”唐氏本以为自己就要将这东西原样端回去了，谁知明霜序竟然开口问了，那便是有戏。
杭儿这几日忙于公务，她让枳姑姑家的儿子在大理寺外蹲点蹲了好几天，都没瞧见骆天杭的影子，这才敢上大理寺来，就是怕同上次一样，被骆天杭半路扰了事情干不成。
谁曾想，骆天杭是没工夫来捣乱，这事儿也快被自己这张嘴说黄了。
“这是我专门给你选的柔蓝，最是称的皮肤白皙，还知道你常在灶边做活，颜色也耐脏。”
明霜序眉眼弯弯，当真一副世家女子的温婉不惊：“那便谢过夫人美意了。”
唐氏眼底一喜，只是接下来却没什么话说。
她来时只满脑子想着要怎么说服明娘子收下这些东西，全然忘了收下之后还要客套两句。
“夫人带来这许多吃食，想必都是少卿所喜好的。只是少卿近来常常在外，并不往大理寺回，只怕是……”
“那便你吃。”唐氏接话接的飞快，本来给骆天杭备上喜爱的食物不过是托词，至于是不是真的到他的肚子里都没所谓。
自己的那个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旁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即便是自小锦衣玉食的养着，依旧是个不挑食有口吃的果腹就行的主儿。
“夫人拿来的这山芋是极好的，不若留下来，我做一道山芋牛肉羹来答谢夫人？”
明霜序的手艺唐氏尝过，上次骆天杭带回去的那盅猪蹄黄豆，惹得她一连几天吃饭都没有滋味。如今正主都主动提起了，自然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明霜序将午间剩下的牛肉用刀背砍软，又用刀刃切片，放进冷水之中松筋。山芋洗净表皮淤泥，直接放上一直烧着热水的锅上蒸着。
她原本是没有想做这一道羹的，原本需要的小青菜便没有备着。如今这样冷的天气，越是小而嫩的青菜就是越贵。
明霜序不会浪费这样的银子。
但冬日里是常有白菜的。
明霜序换着花样养了大理寺众人半年多，官差们终是不会闻白菜色变了。
白菜对半切开，只取中间最小的几片叶子，细细的切成了末，又将次中间的叶子切成了丝。
这与平日里自己吃饭只吃一道羹就行，如今是待客的规格，明霜序预备多做一道芝麻白菜。
牛肉从水里捞出，不过是照常的调味，酱油、盐巴、胡椒、生粉一通放，明霜序闭着眼睛都能放，倒是让唐氏和湫娘两个瞧的津津有味，直呼天人。
起锅热油，明霜序减少了平日所用的蒜蓉分量，只有香味却不带异味，煮熟蒸好的芋头被扒了皮，丢进锅里去翻炒，瞧着上了点焦香的颜色，就将沸水倒进去，再起沸时，将牛肉一片一片的丢进锅中，上面覆盖了切好的白菜碎。
剩下只等牛肉变色味熟。
明霜序将炖好的山芋牛肉羹和芝麻白菜放进成套的餐具中，端给唐氏。
“妙人啊，真是妙人。”唐氏闻着香味就知道这山芋牛肉羹的味道不错。
以往骆府里想吃点什么汤汤水水的必定是甜的发腻，哪里有这样鲜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