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盐津果子
公廨里陷入一片沉寂。
骆天杭脸黑的难看，明霜序则神色古怪，说不上哭也说不上笑的。
梁庄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能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明娘子……”梁庄瞥了一眼骆天杭黑得透彻的脸，最终还是先对另一个开口说话：“大人训你了？”
“没……”明霜序拼命摇着头。
这丫头在这么忍下去只怕会爆炸吧。
骆天杭沉着声让明霜序先出去，门没关上多久，就能听见少女爆笑的声音。
明娘子这么开心……“大人，您给明娘子涨月银了？”
梁庄不解的挠挠头，能笑的这么开心，应该也只有涨月银这一件事了吧。
“说你的。”骆天杭的脸更黑了几分。
“小的跟阿三他们几个去问了街坊邻居，好几个街坊邻居都说，那郭兴爱酒，入夜必醉，多少次都听见那郭兴嚷嚷着掌柜的不是个东西，等有一天就将他换掉了。”
“就这？”骆天杭满头黑线的对上梁庄信誓旦旦的眼神，抄起手边一卷卷宗就往梁庄身上砸。
梁庄一边胡乱的躲着，还得伸手去接：“大人，这不也是条思路么……”
骆天杭沉下气来问：“账簿的事情，你同明娘子说了？”
梁庄一愣，立马摇头否认：“这怎么会呢，这是多大的事情，小的怎么敢说。”
骆天杭不疑有他，只是昨日梁庄用账簿的事儿激了那郭兴几个时辰，愣是一句话没有，早上一碗粥就搞定了？
这中间只怕是有蹊跷。
骆天杭只盼着从奉阳来的消息能快一些。
明霜序照常上街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西市卖蜜果子的地方。
这店铺明霜序进来过，就是这儿明霜序浪费了三文钱，买不了那条自己相中了好久的肥鲈鱼的。
可如今再瞧见它，明霜序依旧走不动道。
这真是奇了怪的，明明这果子店是什么香味都飘不出来的，偏偏就勾的明霜序走不动道。
明霜序摸了摸身上的荷包，今日可是比那日富足多了，只不过这银子不是自己的。
拿着公家的钱买自己的蜜果子吃，这事儿明霜序干不出来，可这荷包里的银子不是公家的，是骆天杭自己的银子，她就拿一文，不算挪用空款，只算……借钱？
就在明霜序站在果子店门口天人交战时，一个才买了果脯的小娘子，捧着一包散的陈皮梅子就出来了。
只看一眼，暗红的梅子上裹满了细细的粉，明霜序口水都要下来了。
明霜序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小娘子远去，准确的说是目送那陈皮梅子远去，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想吃啊？”骆天杭一早就瞧到了这个站在果子店门前自言自语的小丫头了，想吃就进去买，她口袋里又不是没有钱。
明霜序讪讪的笑着，她自己倒是还敢拿着荷包里的银子进去小小的犒劳一下自己，如今银子的原主就在身边，她怎么敢的啊。
骆天杭抬腿就进了果子店。
果脯店唐掌柜倒是熟悉这个老熟人，一见骆天杭进来，就笑着迎客：“骆大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骆天杭微微点头，道：“老三样，还是共半斤。”
掌柜立刻就吆喝小二去称。
明霜序倒是奇怪，骆大人也喜欢吃这些只有姑娘家才喜欢的果子？还是骆大人就是喜欢酸口，要不要哪天做个酸菜豆腐煲？
只是明霜序还没想完，魂就被一旁整齐码着的果子勾去了。
腌的深红的樱桃果子，切成四四方方的山楂果子，身上还沾了桂花的杏果子，方才那个小娘子买的陈皮梅子，依旧是通红颜色的枣果子……
枣果子？
奉阳没有枣果子，明霜序也没见过这个。
“掌柜的，我记得您这里有个什锦的卖法？”
身后骆天杭问，明霜序眼睛还是瞧着面前各式各样的果子们，耳朵却竖起来偷听。
“正是，看大人想要多少了。”
“每一样都有？”
“每一样都有。”
“便来一斤什锦的。”
明霜序有个自作多情的想法自脑海腾空而出。
但骆天杭却转了话头说别的：“粮道米庄的掌柜的您认得么？”
这果子店和粮道米庄不过隔了两三家铺子，若说不认识，那才是欲盖弥彰。
“那背后的东家，您认识么？”
明霜序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果子，却明显的感觉到了店内空气中的紧张。
“大人……”掌柜的略有心虚的瞥了一眼凑到跟前的小子，又笑着对骆天杭道：“这……东家什么的，小的是不知道的……不过，户部那边不是都有记载？”
“能在户部查到的，我们做什么来问你？”明霜序站在骆天杭身侧，颇有一种狐假虎威的气势。
掌柜的又瞧一眼明霜序，似乎对她的无礼插话表示不满。
这掌柜的在害怕，还是很害怕。就只这一眼，明霜序肯定，这掌柜的知道什么，只是这一会儿，哪怕是自己，也听不出什么。
“无礼，你拿着果子出去等我。”骆天杭似是对掌柜的表示歉意。
明霜序倒是不在意，蹦蹦跳跳的拿着果子就站到了最开始她天人交战的地方。
只不过这一次，她是背对着果子店的。
戴好耳塞，周遭又恢复清净，明霜序更加肯定自己所听到了什么。
“别问了，别问了……”
那掌柜心中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这种情况常见也不常见，以前在奉阳府的死囚囚里，明霜序去送断头饭时，基本上就是千篇一律的：
“别杀我，别杀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诸如此类的，但离开了死囚牢，她就很少听到了。
这掌柜的真的是怕极了才会如此的。
骆天杭从果子店里出来，明霜序狗腿的迎上去：“大人，可问出什么了？”
“他不肯说。”骆天杭面色如常，倒是没有在此处受挫的沮丧。
“是不肯说，还是不敢说？”明霜序小心翼翼地将手里地两包果子递出去。
“沉？”骆天杭斜睨一眼明霜序，就见对方连忙将手收回去。
“不沉，不沉。”明霜序没有自信她能做出世间最好吃的饭菜，却有自信能成为世间最棒的狗腿子。
“你倒是有几分本事。”明霜序知道骆天杭这是在夸奖自己方才那一句“不敢说”的言论。
“不过是市井呆惯了，见的人多了。”这句话简直是万金油，任何事情都能用得上。
骆天杭不接她的话，自顾自的往前走，明霜序不解：“大人，我们这是去哪儿？”
“既然碰见了，给你买身衣服。”
这种便宜，万万没有不占的道理，只是明霜序一直缠着骆天杭要个理由。
骆天杭的理由很是简单，过几日柳寺卿的休沐结束了，他可不想自己的顶头上司瞧见他招了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后厨进来。
明霜序十分认同这个理由，只是到了成衣铺门口，她却不肯往里进。
“大人，您确定要我穿着这衣服做饭？”
天爷呀，这骆大人是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他自己家里没有烧火做饭的婆子么？哪有人穿这样的……衣服进后厨的。
这衣服说是绫罗绸缎倒也不算，那好几锭银子才一匹的好缎子都在东市，不会在西市出现，可这成衣店明显就是给娘子夫人做衣服的。虽然现在人人称她一声“明娘子”，但她到底也不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啊。
就在明霜序几里哇啦将这一大通一口气讲完后，骆天杭站在她身前，只一句：“你真当是只给你买衣服的？”
这句话成功的让明霜序闭了嘴，乖乖的跟着骆天杭身后进了成衣店。
店里的衣服依旧是和站在门口迎客的娘子身上那一套类似，大多都是带着轻纱制的宽袖。
宽袖固然好看，但明霜序的选择就只有窄袖一种，最终选了一套栗色衣衫，最外面是一件直领对襟的无袖背心。
成衣店掌柜黄娘子瞧见明霜序选定，上来笑道：“娘子好眼力，这件显白呢。”
明霜序倒是没想那么多，她是看中这衣服若是滴上了油不显污渍，就算最后洗不干净了，也只用再买外面一件背心就行，这背心用的布料本来就少，想必是便宜的。
倒是骆天杭摇头：“老气。”
黄娘子一瞧明霜序听见反驳的声音后，立马开始看别的款式的样子，就知道了这银子到底该管谁要，领着骆天杭就往展架旁走。
明霜序挑的衣服本就塞在那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是卖不上价还卖不出去的款式。
倒是骆天杭看起来就气宇轩昂，应该是个正经的贵公子。
就在明霜序还在角落里挑挑拣拣时，背后一声呼唤：“霜序，过来。”
明霜序一愣，这是戏唱到哪出了？有没有人来告诉她一声。
可疑惑归疑惑，明霜序依旧是不敢有任何怠慢的走到骆天杭身边，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官人。”
不就是唱戏么，她明霜序一路女扮男装，唱的戏还少么？
骆天杭在微怔后也展开了难能一见的笑颜，他今日未穿官服出来真是明智，不曾想还能瞧见这小丫头这样一面。
黄娘子一瞧两人夫唱妇随郎情妾意的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娇笑着就对明霜序道：“娘子好福气，家中官人也是个有眼光的。你瞧我这铺子这么多人，有哪个是跟官人出来的？你们家官人选了这身杏色的直领对襟长衣，是比刚刚那身趁你。”
骆天杭在站一旁欲言又止，黄娘子又道：“记得呢，记得呢，方才娘子看中的那一身，做个软翠青配西子蓝的。这有大生意，我黄四娘怎么会不记得呢。”
回大理寺的路上，骆天杭拿过两包果子，挑出那个拎着重的递给明霜序：“这家掌柜的虽然什么都没讲，但是果子味道着实是不错。”
明霜序当时脑海中腾空升起的自作多情的想法被证实，却马上又有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想法出现：
“大人，这些东西的银子，不会要从我月银里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