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鲈鱼豆腐煲
“你说‘粮道米庄’？”
明霜序又来寻了乔娘子，中午将她原本预备晚上吃的豆腐消耗了，自然是要找乔娘子将另一半的豆腐也拿回去。
至于另外的两个人会不会吃腻……
梁庄没资格发言，骆大人……
骆大人不会说什么的。
只是几顿饭的功夫，明霜序就看出，骆天杭是一个挑嘴而又不挑食的人。
常人挑嘴，若是吃到自己不喜欢的，要么撂筷子不吃，要么抱怨连连。
骆天杭不一样，他会安静的吃完，无论是不是自己喜欢吃的。若是合口味，他会多吃一些，眼睛还会不自觉的就瞟向那道菜。若是不喜欢吃的，他就会神游，或许想卷宗，或许想别的什么事情，或许什么都不想。
对明霜序来说，他不说，她就能当不知道。
“他们家东西确实差了些，但也不缺小娘子你这样的散客。”乔娘子压低声音附在明霜序耳边道：“听说各大衙门官家都是从他们家买米的，店大欺客呗。”
“大理寺办案，闲人回避。”
一声亮庭吆喝，跑过两路人马，把乔娘子都引得来路边看热闹。
“瞧瞧，这不就是进了你方才才问的粮道米庄么？”乔娘子用团扇点点明霜序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稀奇。
“真是奇了怪了，大理寺还管卖陈米的事儿了。”
大理寺当然不管卖陈米的事情，明霜序和乔娘子混在人迹中间瞧热闹，没一会儿就瞧见两位官差抬着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走了出来。
“造孽呦。”
乔娘子用团扇掩了面，扭着腰肢回豆腐店里去了。
明霜序还站在原地歪着头看，忽的就接收到一记严肃的注视。
是骆天杭。
明霜序就算带耳塞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这小丫头怎么在这儿？”
西市尾向来都是买菜贩肉的热闹之所，她不来这里来哪？去东市瞧一只就能买奉阳一栋院子的钗子么？
明霜序想着想着，脸上不由自主地就朝那道目光做了鬼脸。
中午留下的鱼头鱼尾，明霜序出门之前就给腌上了。
本来想着就简简单单做一道汤，谁知骆天杭与梁庄两个下午接了新案子了。
这是出了力气，得吃点硬菜。
明霜序从水缸里又拉出一尾不大的鲈鱼，利落的将其又切成中午那个样子的鱼肉块了一起腌着了。
乔娘子果然很大方，明霜序只是委婉的表示想要一点点葱叶子来提香，到手里的就是三棵小臂那么长的大葱。
“我这人没别的喜好，就是看人下碟菜。明娘子你这么好看，多给点葱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葱倒是比小葱要好处理的多，只需剥除最外面带着泥土的一层，剩下的用清水洗净，再切成段就结束了。
明霜序下午向乔娘子讨的是老豆腐。老豆腐入味，也有嚼劲，不需刀，只用手掰成大小合适的块。
大理寺前庭一片喧哗，明霜序悄摸溜过去，趴在墙根后看。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几个官差押了几个人进戒律房，另几个皱着眉头往后去。
明霜序耸耸肩，就要回后厨。
“骆大人。”明霜序习惯性的就将连眼睛都要一起眯着的笑容挂在脸上。
骆天杭来了许久了，他倒是第一次在大理寺看见这样的人，光明正大的偷偷摸摸。
“我就……好奇。”明霜序为自己辩解。
骆天杭看似十分认同的点点头：“衣服还不换？”
明霜序一直端着的笑容歪了一歪：“等第一个月钱下来。”
她现在手里只有几文钱，五文钱在奉阳都不够买一身合适的衣服，更何况这是奕京。明霜序下意识就觉得一个月后的自己与现在也并不一定有什么不同。
“大人，晚上吃鱼啊。”明霜序留下这句话后一溜烟跑了。
梁庄曾说她在骆天杭面前放肆，但梁庄不知道，她一直是紧张着放肆的。
后厨里，明霜序狠狠的压了压自己还在扑通扑通跳的厉害的心，起锅热油。
油热了先煎豆腐，豆腐吸油，所以不能很煎，面上微微带了金黄就要捞出。煎过豆腐的油，不用换，直接就放进去蒜末姜碎和花椒，简单煸炒几下再放入切好的葱段。葱段很快就表面焦黄，但柔软无骨。
明霜序起了炒锅换砂锅，将炒好的香料铺满整个砂锅的底部，接着码上煎好的豆腐，最上面铺上腌渍好的鱼块。
这倒是第一次，鱼块能铺上两层的。明霜序以往做这道菜，都是扣扣嗖嗖的以豆腐为主，没想到今日倒是调了个个儿。
明霜序瞧着那满锅的鱼肉忽然苦笑一下，将原来腌鱼的料汁多兑了半碗水也一起倒进去了。
若是手边有些鹌鹑蛋一起丢进去，倒也是好滋味。
明霜序盖上砂锅盖子，接下来就是她不能代替时间的步骤了，最终也是开锅切一些葱花撒上而已。
太阳渐渐西斜，明霜序坐在厨房门口的门槛上，抬眼就能看见那亮着灯的公廨门在没开过。
他倒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
如果他早出生了十年，是不是当年一切的都不会发生。
明霜序两眼无神的任思绪漫游。
“明娘子？”
日头已经完全找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抬头就能看见的月亮。
梁庄唤醒神游五荒的明霜序：“晚上吃什么？”
“鲈鱼。”明霜序站起身来，隔了布去掀砂锅的锅盖。
砂锅不散水，即便是煲了这许久，最底下依旧有浓醇的汤汁。
“骆大人呢？”明霜序将砂锅掂上桌，这就是砂锅的好处，自己就成碗成盘，不用再多费一样东西。
“瞧哥儿几个刚审出来的口供呢。”梁庄自己拿了筷子就去夹那鱼肉，被明霜序狠狠的打了一下。
“你想给骆大人吃你剩不成？”明霜序另拿了小的砂锅，将这鲈鱼煲自上到下各部分都成了一些进去，放在灶上小火煨着。
梁庄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
直至明霜序给他丢来一只芝麻千层饼来，才敢动筷。
“这案子……很难么？”
梁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明娘子做饭真的是一绝，怎么明明中午也是同样的豆腐和鲈鱼，晚上也是豆腐和鲈鱼，吃起来，却像两种完全不同的食物一样。
“不是很难。”梁庄摇摇头：“明显就是仇杀，店里的现银一点没少，那掌柜的穿戴整齐，没有任何挣扎，大概是熟人作案。”
“那怎么连饭都不吃了呢。”明霜序捣着碗里的豆腐道。
“那便是……难？”梁庄又改了口：“上面来人，命十日之内必须查清。可如今尸体验的简单，一剑封喉再无其他，就是凶手……没有方向。”
“不过一个普通米庄掌柜，怎么上面有人瞧着？”
“明娘子，你初来乍到，对这奕京城不甚熟悉。”梁庄将嘴中的食物悉数咽下：“这粮道米庄，看起来是开在西市的普通铺面，可你若在街上观察半日，就会发现根本没有人进出。那是因为根本就没人会去买这米庄的米，他的生意大多都是直接供给像咱们这种官府衙门的。这种人，背后关系都硬……”
“你今天不就去了？”
“我那是假私济公，”梁庄用眼神示意明霜序：“骆大人叫我去的。”
夜色渐沉，天上的月亮在周围的夜空中衬托的更加明亮，泛出一道浅浅的晕。黑暗中，点着灯的公廨也更加夺目。
明霜序用托盘带了砂锅，往那亮灯的公廨而去。
依旧是用脚叩了门，门里传来一声“进”。
明霜序用背抵着门，倒退着进了屋，将砂锅放在一旁没有放卷宗的小几上：“这么晚了，大人就不饿么？
骆天杭揉了揉眼睛，又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夜深了。
以往他办公时，旁人都不敢来扰，这个小丫头新来的，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骆天杭往放着砂锅的小几旁一坐，抬头问：“你不怕我？”
“怕，怕死了。”明霜序从眉毛到下巴都写满了认真：“那大人可以开始吃了么？”
骆天杭听出她在哄他，她当他是什么？三岁小孩儿么？
只是无论是官居五品的大理寺少卿，还是牙牙学语的三岁稚童，都逃不开肚子空空时飘香的饭菜。
千层芝麻饼已经凉透，但却没有因为变凉而使得酥脆减少半分。一口下去，酥脆填满了整个口腔，再配上一块早已炖的软烂的鱼肉，酥脆与绵柔交融，简直是天作之合。
明霜序拿了筷子小碗，将豆腐捣成泥，鱼肉夹成小块，千层饼分成两半，豆腐与鱼肉夹在中间，少少的浇上一勺浓缩成精华的汤汁。
这丫头是真会吃！
骆天杭只咬一口明霜序递过来的饼子，就在心里赞不绝口。
“若是需要，我明天可以去给戒律房送个餐食。”
明霜序小心翼翼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