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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阳春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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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这一步,就该是院中最热闹的时分了。

    主考官吆喝完,在场多少官差就瞪着多少双如饿狼一般的眼睛,紧盯着端到主考官面前的三份餐食,生怕自己一眨眼就丢了第一时间抢夺餐食的好时机。

    可是现下,因为那高案后坐着的人,在场众人都是一声大气都不敢出,明霜序甚至觉得来自己面前端餐食的那官差小哥,手都是抖的。

    难道是因为自己一进奕京就直奔大理寺,没听过市井中关于大理寺活阎王的传奇故事?

    明霜序在心里这么暗自嘀咕。

    不过她没听过也实属正常,因为市井中的确没有这么个故事。

    明霜序抬头看看高案之后的人,确认那人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摸不悄的将自下午逛西市时就戴着的耳塞去掉了,转头对着吴老三挤眉弄眼。

    吴老三一个不妨,正对上少女作怪的目光,心里的祈求被明霜序听个一清二楚。

    “天爷呀,这小哥儿怎么这么看不懂场合啊,上面骆少卿可是坐着呢,就在底下做这种小动作,不能笑……不能笑……不能笑……”

    明霜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的一边带上耳塞一边将身子转正。

    骆少卿?他就是骆天杭?

    明霜序在布告上见过这个名字。

    三份餐食都已经汇聚到场地中间高案,骆天杭下意识地就看向最东边的一份餐食。

    泛着油光露着内馅的鲜肉花卷还在冒着热气,另一盘则是完全的冷食。

    高丽菜丝每一条都粗细均匀,看得出来,制作之人的刀工是下了功夫的。

    抬眼向最东边的灶案后看去,案后之人正扭头不知看向什么地方,只是又站正的一瞬间,骆天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花卷被掰下一小块塞入嘴中,骆天杭在人前的吃相向来文雅,看不出是一个整日里舞刀弄枪的汉子。

    面皮中微微带着的甘甜与咸香的腿肉中和得刚刚好,明明是面食却给人一种在大口吃肉的爽快,就一筷子酸爽清口的高丽菜丝,骆天杭只觉得之前吃那么多顿无味无趣的饭食都是浪费时间。

    若是可以,他能将这一盘花卷就着菜丝吃完。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的主人似嗷嗷待哺的婴儿,更别说,这还是在比试当中。

    骆天杭放下手中的花卷,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两份餐食。

    一份是卷好的春饼,只是中间夹的萝卜已经彻底冷掉,咬着让人牙疼。

    另一份则是硕大的包子,一口下去,汤汁四溢,竟滴在骆天杭的衣襟上。

    有了第一份的珠玉在前,这两份餐食再怎么也让人提不起兴趣。

    骆天杭将目光恋恋不舍的从花卷上移开,起身走到了东边的灶案前。

    跟随而来的主考官假模假样的干咳一声,明霜序如梦初醒:

    “草民明启,见过大人。”

    “明启?”骆天杭复述着明霜序报上的名字,被明霜序腹诽着鹦鹉学舌。

    “你同我来。”手指一点明霜序面前的灶案,骆天杭像极了点学生单独提问的夫子。

    明霜序乖乖跟上,却不料前面那人在快要进公廨时,猛地刹住了脚步,害她将将撞上了他的后背。

    骆天杭瞥一眼明显有满肚子话牢骚要发的明霜序,对着还在原地的众官差道:

    “剩下的,按你们老规矩来。”

    公廨大门一关,屋内两人明显都能感觉到院内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甚至因为之前憋屈久了而更加吵闹一些。

    公廨内左右都是书架,或整齐或不整齐的堆满了卷宗。

    骆天杭自进了门就在翻阅卷宗,仿佛没有人跟他进来一样。

    明霜序却不是这样能耐得住寂寞的人,瞧了半晌骆天杭也没有要同她讲话的意思,便试探着开口:“大人怎么称呼?”

    骆天杭抬起头,静静的瞧了明霜序半晌,就在明霜序疑心这位大人名讳是不是不能与外人知晓时,他才开口:“明启?”

    明霜序用更加夸张更加谄媚的笑容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位大人身居高官就只会说这两个字么?

    要不是已经知晓面前人身份,明霜序几乎就要怀疑他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我姓骆,骆天杭。”

    “明娘子户籍文凭可带了?”

    明霜序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她当然带了,来比试不带文凭图什么?图莫名其妙自掏腰包给人做大锅饭好玩儿么?

    自然不是,来了就是冲着能入选才来的。

    可一直带在身上的户籍文凭,明启,男,沧州奉阳人,广华十七年出生。

    另一份,明霜序,女,沧州奉阳人,广华十五年出声。

    明霜序从善如流的跪在骆天杭面前,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大人,小的知错了。”

    “哦?”明霜序觉得眼前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讨打,可再放眼看过去,那脸上哪里有笑容,不过是一直冷着面罢了。

    “大人容禀,小的最开始并不知道咱们大理寺招后厨男女不限,可知道的时候申请单子已经交上去了,小的这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换了男装啊……”

    明霜序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还硬在声音里加了哭腔,仿佛是一位为了讨生活吃尽天下苦的人儿一样。

    “户籍呢?”骆天杭被明霜序吵的有些头疼,闭着眼睛伸手就要明霜序的户籍。

    明霜序将怀中的两份户籍文凭一齐掏了出来,见骆天杭闭着眼睛,干脆直接将户籍文凭放在了骆天杭手上。

    骆天杭被手上忽然接触纸张的温热惊的一睁眼睛,对上明霜序还陪着笑的脸,侧目看一眼就低头去瞧那户籍文凭,嘴里冷哼出一句:

    “说是临时女扮男装,却连头发都剃了。”

    本朝没有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万动不得的规距,故而男子往往为了做活方便,都会将头发剪短,能用小冠缚住即可,倒是女子为了貌美,常常还是将头发留长。

    明霜序一摸已经剪得比有些男子还短的头发,笑道:“这倒不是为了女扮男装,常在灶边做活,头发太长容易燎着。”

    骆天杭又哼一声,不置可否,心里却在腹诽这小娘子是打量他没见过其他常做炊事的人么?

    “大人,我这不会因为此丢了比试资格吧?”

    明霜序见骆天杭半天没有再说话,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

    “这会儿知道了,是不是太晚些了?”骆天杭抬眼睨着明霜序,见对方面上满是让人心疼的失望,语气不觉就软了几分:“放心,这大理寺里比你才不配位的大有人在。”

    屋外吴老三正同人抢最后一只花卷,余光就瞥见那唯一亮着灯的公廨大门一开,骆天杭从里面走出。

    吴老三哪里还有心思抢食花卷,直接丢了手,笔直的站好,害的那人后退着踉跄了好几步。

    那人本想嘲笑吴老三临门一脚却直接放弃,眼瞅着吴老三面色不对,就向他躬身的方向瞧去。

    冷面神一样站着的不是骆天杭又是谁?

    身后同僚还在起哄抢食,除了这两人无一注意到已在院中的骆天杭。

    那拿着花卷的官差,一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生无可恋,大喝一声:“见过骆少卿。”随后将背弓快像能盛书的书案一样平。

    这一句话有奇效,原本乱糟糟的后院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众人都面对着骆天杭等着听训。

    “可都吃好了?”骆天杭声音不大,但因着院内奇静无比,晚风将其送到了每一位的耳里。

    为首的两个,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众人的回答出奇一致的统一,便仗着站在最前面疯狂的点头。

    骆天杭往人群里去,问道:“大家可都喜欢哪家的餐食?”

    众人七嘴八舌的都各自说了一句,有说馄饨小哥的,有说百味楼的,也有说御厨弟子的。

    “可有人发现什么异常?”这话其实问的如沐春风,但因是从骆天杭嘴里出来,众人便都觉得这话更如刺骨的寒风。

    无人应答。

    骆天杭又走回最初的地方,肃然喝道:“身为大理寺官差!连参选人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你们是怎么进大理寺的?裴言!”

    “在!”

    “你是怎么看申请单子的?!杜乔!”

    “在!”

    “你是怎么审核背景的?!”

    随着骆天杭一句一句点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一直缩在公廨门后的明霜序这才明白骆天杭那句“才不配位”是什么意思。

    只是这一切似乎由她而起。

    明霜序心里充满了愧疚,但她总觉得,若是此时冲出去打断骆天杭,只会让他的怒火更盛。

    “所有人!分成两队,围着奕京城跑十圈,交替进行!”

    骆天杭最后一句话说完,不过须臾片刻,院里人散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几张灶案和桌椅彰显着白日里的热闹。

    明霜序迎着往回走的骆天杭。

    骆天杭见她,眉头又是一簇:“你怎么还在?”

    明霜序满脸满眼堆得都是笑容:“大人户籍文凭还没有给我呢。”

    骆天杭回到公廨,瞧着案上那一份“明霜序”的户籍文凭,问:

    “明霜序?”

    “是。”明霜序凑近了,脸上还端着笑。

    “这回是真名了?”

    明霜序心突突的跳,仿佛要跑出来追寻自由一般。

    “是。”

    “你如今在哪儿下榻?”骆天杭抬起头,看向那张肆意笑着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后仰了一仰。

    “东来客栈。”明霜序瞧见了骆天杭不舒服地小动作,知道是自己离得太近了,便识趣的往后退了半步。

    东来客栈位于城西,价格便宜,但治安并不好。

    “你住哪间房?我叫人去取了你的行李,今日在大理寺下榻吧。”

    骆天杭念着明霜序虽是男装,却到底是女子身份。

    “我是中了?!”明霜序明显理解错位,激动兴奋溢于言表,生生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

    “只是暂住。”骆天杭懒的同明霜序解释那么多,唤来梁庄与她周旋。

    躺在大理寺廨宇里得明霜序却歇的并不安稳,那么多人因为她,要在夜里绕着奕京城跑圈,她实在于心不忍。

    思索再三,明霜序翻身起床,到了原本比试的地方。

    这后院空地本就挨着后厨,厨房里没有任何的新鲜瓜果,只有吊在绳上的一条腊肉,和缸里将将见底的面粉。

    明霜序将面粉舀出,又将自己白日里剩下的调料拿进厨房。

    面粉加上食盐和温水,不多时就在明霜序手里成为了光滑的面团,面团上盖上布,明霜序去净了手,将余留下的一把小葱切碎,见到了时间,将放在一旁的面团拉长,均匀的切成小块,再将每一块都拉长。

    被拉长的每一块小面团都被用手涂抹了凉油放到一边静置。

    这夜月光极好,等着面团醒发的时间里,明霜序就靠着门框看月亮。

    天上无云,只有离着月亮极远的地方有一两颗星辰发着光。

    明霜序赏够了月色,继续回去摆弄她的面团。

    浸了油的手,将手上指尖的油涂抹到面团的每一面,然后悠着力气将面团拉到自己两臂那么长的长度,对折,拉长,再对折,再拉长……

    直到面条成了绣娘手里一股线的粗细,这面条就算是成了。

    接下来便是起锅烧水,煮面。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明霜序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两勺白日里借来的酱油和陈醋,再加上凉油、糖和盐,面条煮熟后,再加上几勺煮面滚过的水,撒上葱花,这一碗最简单的阳春面算是成了。

    大理寺中依旧是静悄悄的,被罚着跑步的官差都还没有回来。

    明霜序从厨房门口往外瞧了瞧,兀自敲了敲盛着热乎汤面的瓷碗,端着面条往那唯一亮灯的公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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