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鲜肉花卷
骆天杭回到大理寺廨宇里，换下一身带着灰尘的外衣，听着屋外又起的热闹，颇为无奈的坐在一旁的木榻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几日大理寺内正选拔新后厨人选，正是热闹的时候。
听着众人叽叽喳喳的，他便头疼。
本想着正好回家休息几天，谁知家中老子娘也是在他耳边翻来覆去的说那些先成家再立业的车轱辘话，还不如大理寺中众人只敢避开他远远的热闹。
骆天杭辩驳不得，只能拎了披风来大理寺躲一躲。
门外两三声叩响，进来的是手下梁庄：
“大人，您这个点儿回来，可是用过饭食了？”
梁庄手上托着木盘，上面一大一小两只碗。
骆天杭正是心情郁结之时，哪管得什么吃没吃过饭，见梁庄既然送来，便一指屋内右侧的小几，示意梁庄将饭食放上去。
梁庄本想多说几句，但见骆天杭眉头紧蹙，脸比平日更黑了几分，已到口中的话生生的又咽了回去，只蹑手蹑脚的将托盘放到指定位置。
骆天杭眼瞧着梁庄两点一线的从门口到小几旁，又从小几旁退回门外，心知是自己脸色不好又吓着人了，可家中老子娘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他实在是没有心情专门再摆出好脸色来。
小几上的菜食悠悠的发出香味，慢慢的就侵染了整个房间，若是没有这一遭，骆天杭许是还不察自己早就打了半晌的空腹鼓了。
走近一看，小几上一大一小两只碗，小的是一碗白澄澄的米饭，大的则是一碗用了香葱点缀的芋儿鸡。
骆天杭眉头并未舒展，这鸡肉浸在油中，于他看来是太腻了些，只是他一向并不挑口，有什么便吃什么，要不然之前那大理寺后厨做了几年的烂炖白菜，也不会被他一口一口的吃了干净。
碗中芋儿鸡已经微凉，不似刚出锅时那么烫嘴。
梁庄恭敬，特地抢了一只鸡腿给骆天杭，只是除此之外，碗里就只有一块不知道是什么部位的肉了。
骆天杭用米饭接着油，将鸡腿送入口中。那鸡腿炖的极烂，只需轻轻一嘬一扽，鸡肉便和骨头分离，干干净净的一只骨头吐出去，只剩鲜嫩留于唇齿之间。
本以为油腻的鸡肉，入口却丝毫不显，骆天杭觉得自己方才想起前厨所作的白菜宴，是对面前的佳肴最大的不敬。
两块鸡肉很快就一扫而空，剩下的津在汤汁里的，就只有已经入味入到最里层的芋儿。
芋儿稍凉，骆天杭将芋儿放在米饭之上，两厢混合，倒是米饭的温热包裹着滋味十足的芋儿，让其也稍稍回温。
骆天杭本就食量比旁人要大，一碗米饭已经见底，他却只觉得半饱，思量再三还是开口唤道：
“梁庄！”
梁庄本就一直在门外候着，听见骆天杭吆喝，一推门就进了廨宇：
“大人？”
骆天杭原本紧蹙的眉头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展开，梁庄瞧瞧小几上已经吃干净的碗，又瞧瞧骆天杭的脸色：“大人可吃好了？不若小的去西市上再买些东西来？”
这话本就是一赌。
骆天杭食量大他是知晓的，但此番前厨卸任，大理寺里再没有人会生火做饭了，要不是这三日办了这后厨评选，只怕是大理寺的兄弟们都要上街买着吃。
他端来的这一米一菜，自认是不够骆天杭一餐的饭量的，可除此之外，是真没有了，就那一只鸡腿还是从吴老三碗中抢来的，多余的别说肉了，连一块芋儿都没有。
骆天杭瞧出梁庄脸上的为难，知晓外面怕是没有别的吃食了，只会为难自己人算什么好官，一挥手让梁庄将小几上的残局收拾了。
“这是今日评选的餐食？”
梁庄正收拾着餐具，说是收拾，其实不过是将原本他放在小几上的托盘再拿起来而已。骆天杭吃饭向来规距。
“正是的，这是自沧州来的那一位外地小哥儿所作的菜品。”
外地小哥儿？
骆天杭眼前忽地浮现在砂锅后面忙碌的身影。
梁庄瞧出此时骆天杭许是因为肚里有货而心情不错，大着胆子问一句：“大人可还喜欢这道芋儿鸡？”
骆天杭平时最讨厌人在耳边絮叨，但若是赶上心情好的时候，也并不多与手下计较。
“尚可。”骆天杭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
但即便是只说两个字，也能让梁庄确定，此时的骆天杭的确是心情上佳。
“也是，直到最后，只有这芋儿鸡剩下了这些，另两位做的排骨和鱼肉都被抢的干干净净了。”梁庄顺着骆天杭的话往下说，末了还加一句：
“这小哥儿只怕是花了这许多银子，又要原路回沧州去了。”
大理寺这场评选抠门的很，只提供灶台，剩下一应的食材、香料、调味都需要参选人自己筹备，要不然也不能出现海鲜粥里巴掌大的对虾和馄饨馅里只有成人小指关节大小的河虾那么大的落差。
“那三人的申请单子，拿来我看看。”骆天杭开口。
其实后厨评选这活儿本来就是柳寺卿交给骆天杭负责的，只不过他因厌恶热闹，便干脆出了题目之后就甩给了手下人。
梁庄倒是听闻一喜，麻利的带着餐盘出门，换了申请单子回来。
明启，沧州奉阳人氏。
骆天杭点着单子问：“这便是那做芋儿鸡的小哥？”
梁庄不明所以，乖乖答是。
“最后一场比试什么时候？”
“明日。”
“改到今日晚上来，叫上这几日所有围观过的，晚上必须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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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霜序被大理寺官差寻到时，正在西市市尾购买明日预备的食材。
大理寺后厨评选出的题，再简单不过，早膳、午膳、晚膳，有荤有素，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如今脑海里刚刚有了要呈现的画面，却被匆匆告知，晚膳的比试改到今日。
不仅如此，还落了一顿“明小哥让我们好找”的埋怨。
明霜序扁扁嘴，又拎了两只高丽菜跟着大理寺官差一路小跑回了大理寺。
只刚一过第二道门，明霜序就感到了与之前两场比试时的不同。
气压低沉。
后院依旧时里三圈外三圈的被人围住，但整个后院鸦雀无声，隔了两条街的鸟叫都能清清楚楚的传过来。
明霜序不明所以，拎着自己刚刚采买回来的食材站在了最东边的灶案后。
主考官依旧站在最中间，只是中间还摆了一条高案，高案后的罗圈椅上坐了一个人，若不是放在长案上的长刀提醒明霜序他武将的身份，她定然是要觉得这人是谁家的文质彬彬公子哥。
午时站在她身侧的吴老三也还站在原地，明霜序侧了身子悄声问他中间坐那人是谁。
吴老三不肯开口，只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话。
明霜序扁扁嘴，站好了。
中间主考官先是看向坐着那人示意，在得到对方一个点头表示肯定后，如同中午一样张嘴长喝：
“大理寺后厨选评，第三题，晚膳，起——”
计时的线香开始燃烧。
明霜序不急不徐，将自己下午市场上所得的食材在灶案上一字排开。
虽然提前一天，但还好参赛餐食的雏形已经有了，明霜序在心里暗暗为自己加了把劲，手上开始井井有条的操作食材。
面粉泛了微微的黄，明霜序拿出自己养了多年的老面种，混着水一起丢进去，揉成团了之后上面盖了浸了温水又拧干的布，放在一旁让它自己蓬松去了。
高丽菜是明霜序最后临时挑的，如今拿到手里细看，才发现外面几片叶子都已经磕碰的成不样用不了了，还好情急之下拿了两颗。
明霜序将最外面的高丽菜叶子掰掉，里面则洗净后切成细细的丝，用刚打上来的井水泡着。
这若是水里放了冰块，吃起来会更加爽口。
明霜序打心底里有些可惜，但如今马上盛夏，奕京城的冰，靠她自己是买不起的。
新鲜的腿肉在明霜序手下先被片成了片，又切成了条，最后成了小小的肉丁。
站在后面伸长脖子瞧的吴老三心里由不得赞叹，嘿，你别说这瘦瘦小小的外地小哥儿，刀工还真不赖欸。
右面起锅烧油，左面便将剁的细碎的孜然和盐一起放了进去。
明霜序来的匆忙，酱油被她落在了住宿的地方，右看看围观的人群，左看看忙得热火朝天的御厨弟子，最终还是往左垮了一步：
“那个……劳驾借一点酱油？”
这似乎是场上第一次有人说话，御厨弟子和他的帮手虽然之前也有交流，但受这院里的影响，也都是尽量压低了声音说话。
明霜序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都看，就连一直坐在中间的男子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众人的目光似乎给了那御厨弟子也不小的压力，他干笑着摆了摆手，一旁的帮手就盛了半碗酱油放在明霜序的案上。
明霜序瞧出那两人并不希望自己再出什么声音引得众人瞩目，便也只笑了笑算是答谢。
小勺舀了两勺借来的酱油，长勺舀了一勺烧好的热油，滋滋啦啦的一片声响后，明霜序又将热油浇在单有白芝麻和椒盐碎的一只碗里，唤起了另一阵滋滋啦啦。
明霜序起了第三只碗，酱油、白糖混合均匀后，她不得不再次向左跨一步：
“劳驾……再借一点醋？”
这次那御厨弟子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摆了摆手，一摸一样的一只碗盛了小半碗醋到了明霜序的案上。
那帮手也没有给明霜序多余的眼神，明霜序便开口：“多谢。”
隔壁两人都没有看过来，只是那御厨弟子点了点头，明霜序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应自己的，便只管自己对号入座了。
加了醋的第三只碗，被明霜序也浇上一勺热油，热油入碗的第一刻，向上逃窜的青烟中夹杂了浓浓的醋味，临近站着的人都用手去扇面前的空气。
明霜序却不为所动，拿起竹筷拼命的将碗里的酱汁搅凉，随后加入盐巴和孜然碎，就放在一旁，重新开始摆弄面团了。
此时的面团已经发酵的有原先的两倍大，白白胖胖的像富庶人家的大小子，明霜序将面团整个从碗里捞出，放在已经撒了生粉的案面上，来回揉搓将中间的空气排出。几个回合后，那面团被擀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样子。
明霜序拿起第二个碗中的酱汁，均匀的刷在面皮表面上，又将拌好的腿肉丁也铺在上面。加上一把切碎的葱花后，明霜序将面皮从外向里卷成一条。
右面换锅烧水，左边持刀，将长长的一条切成小块，又变戏法一样，不知怎么的明霜序用刀背将那小块压上一下，里面包裹的肉丁和葱花就暴露在外面了。
锅中水开，明霜序将码好放在蒸屉上的面食盖上盖子，架在锅上去蒸，转头将还泡在凉水中的高丽菜丝捞起。
那凉水虽已泛热，但到底比不浸入水中就在空气中蔫巴了的菜丝好。
明霜序将调好的酱汁倒入，使每一丝高丽菜都均匀的挂了颜色。
摆好盘，明霜序掏出一罐炒过的颜色泛焦的白芝麻，厚厚的撒了上去，这便是成了。
另一边，蒸屉里的面食也到了时候，中间的记时香还剩下一些，明霜序往左面看去，另两桌都停了动作，主考官也时不时就瞧向自己。
明霜序想了想，便掀开了蒸屉盖子。
水汽窜天，水雾弥漫。
热气腾腾的花卷一瞬间膨胀又一瞬间收缩，明霜序将里面已经蒸好的大胖小子，啊不，是大胖花卷用筷子一个个夹好放进盘子里，回到案后靠中的地方，摆好，站好，右手食指与中指交替，飞快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冲着主考官微微点头。
主考官接到了明霜序的暗示，仰面长喝：
“火停——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