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为了救她一人
一睁眼,车马已经行驶在苏河的边界地带。
秦明盏揉着剧痛的太阳穴,低低吁气。
“很难受?”
是一道悦耳清灵的女声,他抬头看向身侧,是……是太子妃?
这才看向四周,黑楠木车身,雕梁画栋,坐榻上铺着厚厚一层绒布,温暖柔软。
他赶紧退到一边,复又跪下:“太子妃恕罪,臣立刻出去。”
岱平玉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她白皙纤细的手腕。
“秦将军?你就在这里先歇着吧,刚刚你晕过去了,我已经替你把过脉,忧思过重,到南江我再开药方。”
他低头沉思,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似乎要和某个人说什么来着。
“秦将军?”
她探头看他,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出现在自己脸下。
他心下一跳。
“没事,我先下去了。”
他起身要走,再被扯住:“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说了你不舒服,外面还下着雨呢,秉持着医学人文精神,你不用下,我下去吧!”
平玉起身出了马车,双手合成小喇叭,招呼在前面的刘名扬。
“刘大人,我能不能同你一辆马车?”
刘名扬刚刚一直留心这边的动静,见到面目狰狞的平玉万分狗腿向自己招手,轻声催促马夫:“快走,快走。”
平玉郁闷地看着拉开了不少距离的刘名扬,心想这糟老头子真小气。
她进了车内,衣服换到一半的秦明盏一愣。
就见她脸上潮红,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
“不、不好意思。”
速度掩目转身。
他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重新穿戴好甲胄。
和她解释道:“此次除了安置好灾民和控制瘟疫,必定会有不少想发国难财的人出手,可能是贪官污吏,也可能是黑走商贩,路上危险,太子妃一定要在我身侧。”
平玉点点头,手上又被塞了一把匕首。
“长剑对你来说太重,弓箭你拉不动,拿着这个,做个自保。”
平玉本来想说她是会射箭的,只是现在的身体素质不允许,太弱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他真的思谋长远,还未进南江地界,就已经在做未雨绸缪的准备。
而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没有一点是多余的。
南江连着月余都下暴雨,时间紧迫,为了省时,秦明盏选择了一条从苏河跨山的近路。
他们的人马正行到一处悬崖弯道,下面是悬崖,右侧是山壁。
随着走在前面的刘名扬高呼“不要往前”,峭壁上轰隆滚下一块巨石,前难行,后难退。三四个侍卫的马儿受了惊,反而向前奔去,连人带马被砸下悬崖。
带出来都是秦明盏一手带出来的精兵,看到这条难行的泥泞小路,都下了马,牵住缰绳,站在靠里一侧。
这条路上狭隘异常,只能容纳一人一马依次排过。
因为下着雨,起了雾,前后的能见度不足十米。
这样的地方,太适合埋伏了。
平玉心里隐隐不安,握在手中的匕首如芒刺在背,战地医生也很少直面枪林弹雨,死过一次以后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更甚。
她探出头环顾一周,她的车马在队伍的正中间,最前面是刘名扬,最后面的是秦明盏的副将裴宗良。
而秦明盏和她同在一辆马车上。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后面的队伍传来混乱声,马匹嘶鸣,有刀剑声传来。
只听到一声“将军,有刺客!”
秦明盏目色一凛,手持长剑,转头看了她一眼,手一挑,黑色大氅盖在她头顶。
“保护好太子妃!”他同车夫如是说。
车夫也是精兵营的,对他的命令绝对遵从。
“裴宗良,什么方位?”
“十人!三人上左偏东,两人切后在西,五人混战其中,短伤!”
蒙面的刺客从未听过这种暗号,带头的那人,出招更是狠厉,闻声辩位,足尖轻点地,直直朝裴宗良杀去!
好了不得的轻功。
秦明盏本举着长剑,收回剑鞘。身边的将士快速扔过一把弓。
他手腕聚力拉紧箭矢,耳朵微动,听出方位移动,大手一张,那箭没入领头人的脊背,从他胸前穿透而出!
这一切发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可见他武艺之造化。
裴宗良看着施展轻功凌空过来的秦明盏,拱手:“将军!你又救了我一命!”
秦明盏一声口哨,他的坐骑黑马跑来,在他面前屈膝,待他一步跨上。
一袭黑甲银盔加身,眸间充满了煞气,仿若人间太岁神,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生杀之势。
有些人,他生来就是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众将士听令!”
“是!”
“上马,举起你们的箭,在所见范围之内,射杀一切没有骑马的黑衣人!”
“得令!”
整齐划一的齐声应答,在幽旷的空谷里显得异常惊心动魄。
这种绝对的服从精神,归咎于他的训练有方。
岱平玉此时跟着车夫坐在外面,披着黑色大氅,掩去了耳目。素白的小脸很是招眼。
秦明盏的法子果然奏效,在他和裴宗良的默契配合下,十个黑衣人被杀得只剩群龙无首的三个。
杀红了眼,他们朝平玉这边飞来。
最前的那个紧锁眉目,锐利的眼神紧盯着岱平玉。
秦明盏也看到了他的动作。
急展轻功飞来,“众将士听令,游龙单阵列!”
所谓的游龙阵就是一队分为两队,前段往后跑,后段往前冲,前后端的做好接应,继续按此队形游走,意在迷惑敌人,伺机出手。
但此时位置不便,这种阵型只会造成将士失足坠落。
不论生死,他们都在为她创造生还的机会。
平玉噙着泪低头,手紧紧抓住衣氅,那个黑衣人果真一下子找不到目标。
裴宗良一杆长缨枪已赶到,挑起那人的胸膛,怒喝“挡我者死”,霎时血如泉涌。
而这边的秦明盏举剑,腕间一绕,剑头直插身侧后方的刺客。
他到了平玉身侧,大手一揽,平玉稳稳当当落入他怀中。
面前的她,泪眼朦胧,目光仍犹坚毅。
最后一个刺客已是穷途末路,他攀壁飞来,听到后边的石壁上有脚步点过的声音。平玉拢在怀中的手暗自使力抓紧,耳边是刀极速刺来的呼啸声。
她将秦明盏用力推向一边,手腕一甩,一枚银针极速飞去。
黑衣人一声痛呼,肩胛骨内有如针刺的痛楚,手腕一偏,刀掉落在一侧。人也随之摔落在地,立刻昏迷。
马车在行进中,她虽然命中目标,但是一个不稳摔落在地。
“太子妃!”
她上半身躺在他怀里,手被他牢牢固着。
“我想着留个活口,方便你能盘问,就自作主张了。”
她强忍脚踝处错位的痛楚,回道。
“我说过你只要保护好自己!你可知因为你失了我几个将士!”激动地唾沫横飞,刘名扬也从前面换下来,走来这边,看着眼前两人。
他深吸一口气,复又冷静下来问:“可是伤到哪儿了?”
平玉点点头,蹙眉呼气:“脚踝处扭伤。给我布条,我自己捆一下。”
闻言,裴宗良正想撕下自己的衣袍,撕拉一声,秦明盏已经扯下了一片。
“将军!”
他低下头,垂眸撩起脚踝处的裙角,因为裸露在外,众人齐刷刷转过头去。
她的肤色真的很白,纤细的腿脚沾染了泥点子,还能透出一抹淡粉。
他看着这一抹粉,愣了愣神,平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不好意思的拉下裙角。
“我自己来吧!”
他将布条递给她,转过身,片刻以后,她涨红了脸,包的还不够紧。
“不要动了!我来。”
几绺松散的碎发盖住眉间那滴朱砂痣,她低下头看着这个人。
不多时,他停了手,平玉看了一下,嗯,怎么与自己的包法如此相似。
“秦将军,那个刺客只是昏迷,我的暗器没有毒。”
得益于容皇后那时候对她下手,她便留了个心眼,做了一些暗器方便自己自保,银针上擦了她重新研制浓缩的迷药,见效很快。
秦明盏点点头,喊了裴宗良将那人捆绑控制,防止他自尽,口中塞了木塞。
裴宗良已经勘验过,黑衣人后背是一个黑莲印记,正是江湖中的杀人组织——黑莲花。
都传黑莲花组织的都是一帮穷凶恶极的亡命之徒,只认钱,不认人。黑莲宗主是个妩媚妖邪的女人,心如蛇蝎。
组织里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若今天不是秦明盏,怕是已经得手。
刘名扬环顾上方开口:“不能久呆,这里随时都有滑坡的风险,秦将军。”
“劳烦刘大人开路。”
身子一轻,平玉看着一把横抱起自己的人,“臣先送太子妃上马车。”
他轮廓冷硬挺拔,沉静如水,平玉有些难受,刚刚因为自己死去的几个人。
“对不起。”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他好像立刻听懂了,将她轻放下。
“太子妃这句话是对着臣说的还是对着将士们说的?”
“如果是对臣说,不必,如果是对将士说的,他们有家国有担当,为得是我们大晁,死得亦有所值。”
她咬着下唇,重重点头。
秦明盏替她盖了自己的狐毛大氅,软了声音:“到苏河地界了,我们要先经过这里到达覃平,了解情况。”
她点头,又问:“我听你和刘大人说起,南江陕口降雨量一日高达2丈有余,覃平高达4丈,但是南江大水再不控制,吴州下面十二县市将全部被淹。为什么不先去吴州反而先去覃平?”
刚刚在外淋了雨,眼下衣服还没换,他的大氅还带着点他的体温,平玉觉得温暖多了,忍不住拱了拱。
就跟小猫崽似的。
秦明盏心想,想起怀中的地形图,翻开来,展在两人面前。
这是南江的地形图。
“南江位于苏河,北嵘的下游,两地的河源一起汇聚,再经由南江的覃平和吴州的交界处分流,陕口两处溃堤,覃平溃堤六处,我和刘大人商量过,如今覃平百姓转移得差不多,要先去视察一下,如果大水治不住,我们就要考虑是否放弃覃平保吴州!当然,这是下下之策。”
她自然知道这个话有多严重,一句尊位者的放弃就是万千百姓的流离失所,更甚者,也会有那种宁死也不愿意离开的百姓。
“陕口没有地方引流吗?”
她指着那一处问,陕口没有河道,因而上方压力过大,最严重的都是下游的覃平和吴州。
“没有,覃平靠山,地方虽大,但是不适合引流。吴州地界繁华富庶,群居人多,决不能被淹。”
她细细看去,也觉得怎么做都有问题,偏偏她也不擅长这个,深深叹了口气。
他看过来,沉声说道:“太子妃,你的任务只会更重,覃平考察完毕,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吴州治水,你要去陕口治疫。我已通知陕口知府,全力配合你的工作。裴宗良会跟着你,有什么事,和我联系。”
岱平玉有些吃惊,她以为他们会一起行动。听到要分开,心里有些不安。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和担忧。
“太子妃不必担心,事成以后,我会尽快与你会合。”
哪怕她还是放心不下,他都这么说了,自己也只能点头。
“秦将军,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见到你,就有一种如见故人的感情,此次生死难料,将军你一定珍重!我在陕口等你来接我。”
他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目光看向她的脸颊,那疤痕慢慢染成了粉色。耳垂却已经鲜红。
秦明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又突然被捞起,起伏跌宕。
微不可见的吸了一口气,他握紧腰间的剑柄,黑着脸出去了。
岱平玉无语,她好歹也给了美好的祝福,怎么他还不高兴了,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
她自然不知,林子里初相见那晚,有个人梦里辗转反侧都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眸,含羞带笑。他怎么都挥不走,又想到自己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他羞恼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他以为自己背叛了那个人。
他以为自己对她起了绮念。
眼前又是一黑,去而复返的他重新塞了一个东西给她。
“如果裴宗良都护不住你,发布信号弹,我在陕口有暗卫,他们知道怎么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