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100
太阳落山了，第九星系军校一天的课又结束了。
林泰去世后，星际海盗撕下了软弱可欺的表象，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第九星系的防御摇摇欲坠，老师们不断地被抽调去前线，又不断地有受伤的军人被抬进校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医疗舱供不应求。医疗系的学生们在校园里奔走着，怀里揣着老师们熬夜研发出的伤药。
无形的阴云压在每个人的头上，大家都想让时间走的慢些再慢些，好让这一方课桌还有安放之处。
林奈·霍尔、洛玫和上杉早纪轮班驻守在军校。只要她们正式军人还在一天，第九星系就轮不到这些娃娃军人们守护。
回寝室的路上，理夏遇见了值班的洛玫。
侄子的死亡对她打击不小，短短的时间里，洛玫的眼窝竟然凹陷了下去。
但第九星系的副司令并没有倒下，她的气质因这场打击锤炼的更加冷凝，仿佛一柄出鞘的尖刀。
“老师好！”理夏条件反射般的站定，敬礼。
无论你多大的军衔，在校园里都只有老师和学生。
洛玫微微点头，没有做出更多的回应。
日暮时分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影子的尽头是女人戎装下笔直的脊梁。
理夏放下敬礼的手，继续向校园东边走去。
15号楼是一栋平顶的灰白色板房，门前有三级台阶，整个房子摇摇欲坠地建在钢骨结构架上，谁也不知道它一开始具体的用途。
。
身后传来女孩子的笑声，理夏回头，看见了几个打闹的单兵作战系学妹。
理夏摸了摸那生锈的门牌，迟迟没有进去。
几个学妹好奇起来，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理夏的背影后，壮着胆子询问出了声：“学姐你为什么不进去呀？”
理夏站在台阶上扭头，望向下面几张青春活泼的脸，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意：“这是我朋友的寝室，她托我住在这里，帮她看好东西。”
“你朋友毕业了吗？”学妹问道，“是不是提前进军队实习了？”
理夏静默了一瞬，“对，她毕业了。”
女孩子们的声音逐渐远去，理夏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压下了门把手。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理夏慢慢地走了进去。
正对着门的是一扇紧闭着的窗户，窗玻璃外部的灰尘已经一层摞一层的渍在了上面，但中下部却只有淡淡的污渍，能看出来主人应当经常在爱干净和犯懒之间纠结。
理夏打开了这扇窗户，让夜风吹遍整个寝室的角落。
她从窗户边走过，书桌上薄薄的灰尘漫过手指，上面还扔着一根电子笔，是用来在光脑上写作业的。冰箱里除了一排排的伤药就只有一瓶透心凉的勾兑果汁，保质期是十年。沙发上落了一层灰，理夏还记得她们坐在这里打闹的样子。
理夏打开衣柜，一阵清香拂过鼻尖。
里面挂着几身腌咸菜似的旧军装，角落里还有一袋廉价洗衣粉，香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果然，白尧永远舍不得对自己好一点。
她掀开朋友的被子，下面是一个浅浅的凹槽，刚刚好是一个人的形状。
理夏试探着躺了下去，凹槽恰到好处地包裹住了她，像是一个来自朋友的温暖拥抱。
难以言喻的疲倦自心底涌现，理夏慢慢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睡吧，睡一觉也许就好了，她想。
……
下班后，白尧回到了租住的公寓。
路上她提到了ivy的请求，如艾达所料，k同意了营救ivy的事。
“她不应该是这个下场，”后视镜里，k的目光闪烁着，像是有火在燃烧，“公司停掉了她的义体，这对她来说不公平。”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她吗？”白尧觉得有些奇怪。
“不喜欢是因为我们的竞争关系，但从心里来讲我很钦佩她。”k回答，“ivy没有受过正统的教育，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从底层一拳一脚打出来的。”
“她原来是做什么的？”白尧闻言好奇了起来，“进入公司还有其他途径吗？”
k按了按喇叭：“拉皮条，打黑拳……最后去当了雇佣兵。”
白尧在街头见过那些为性偶拉皮条的小孩们。他们大多看起来脏兮兮的，身上还挂着伤，拖着鼻涕穿梭在大人之间，小小年纪就有着一双油滑而冷漠的眼睛。白尧没法想象ivy那样高傲的人曾经是这些小孩中的一员。
“结果在做单子时，为了不牵连队友被米利暗抓住了。米利暗用她朋友威胁她，ivy只能洗白进了公司。”k继续说道。
接下来的故事就很没意思了，无非是接到任务，去卖命，然后重复，顶多再加些勾心斗角，直到上司倒了自己跟着陪葬，或者在哪次任务中一个失手死掉。
公司员工都是这么过的。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能善终。
但ivy是靠着米利暗进了公司，白尧却不知道自己靠的是谁，总不能是艾达这个人工智能。
“到了。”k平稳地停下了车，“白塔学院学籍申请我会帮你递交。”
“谢谢队长。”白尧真诚地道谢。
k摆摆手，“小孩子就应该上学，这件事你不用谢我。”
回到家后，四姐告诉她卡拉已经把孩子接走了。
白尧早就和卡拉谈了温迪上学的事，卡拉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卡拉自己就是联邦高等学府毕业的白塔研究员，当然明白教育的重要性。但公司学院的名额只提供给公司员工的孩子，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要进入，只能等到18岁通过入学考试。
难怪人人都恨公司，人人又暗暗想进公司。公司员工固然要对上级卑躬屈膝，要做各种违心的事。但在相对高质量的生活面前，这些都可以被忽略掉。
面前忽然多出了一只吊坠，白尧下意识地扭头，看到了四姐的脸。
“给你的。”四姐表情很严肃，“戴上。”
白尧接过这条镀银的翅膀形吊坠，一时间有些怔忡，她不觉得四姐像是会戴饰品的人。
“这是晨晨最喜欢的项链，你替晨晨报了仇，晨晨知道后也会愿意把它送给你的。”四姐摸摸白尧的脸，“你是个好孩子，比晨晨厉害，也比晨晨运气好。”
四姐的手掌很粗糙，每一条纹路都是岁月和苦难留下的痕迹。
“别换衣服了，陪老娘去个地方。”四姐站在门口把外套扔给白尧，又递过来一个头盔，“天天晚上不着家，也不知道小心点。”
白尧一脸懵地戴上项链，她压根不知道四姐什么时候买的头盔。
楼下传来一阵越野摩托的轰鸣，戴着机车头盔的四姐正双脚支地，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白尧。
“下来！”四姐的大嗓门惊醒了整栋公寓的声控灯，引起了邻居不满的叫骂。
白尧赶在邻居拎着棒球棍出来找她前跑了下去，坐上四姐机车后座的刹那，四姐拧下了油门。
摩托发出巨兽般的低吼，如一道闪电般冲出了小巷。
白尧仿佛回到了初入军校的那一天，她像当时抱莱茵一样，下意识地抱住了四姐的腰。
“你怎么会骑机车？”白尧的话在风里被吹得支离破碎，“你不是捡垃圾的吗？”
“谁没年轻过？”四姐畅快地笑起来，依稀能窥见曾经飒爽的模样，“老娘年轻的时候可是帮派的飙车冠军！”
越野摩托敏捷地在下班的车流中穿行，几个帮派的混混试图超越她们，却连她们的尾灯都看不到，只有劲风和怒吼在他们耳边留下嘲讽的余响。
相比四姐的暴力越野摩托，时重的车风温柔腼腆的简直像只小白兔。胸前的镀银的翅膀吊坠在高速中几乎要飞起来，仿佛要化成一对真正的翅膀带着白尧逃离。
不久后，越野摩托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数排高大的露天石壁，左边的巨大屏幕上正播放着生物科技的广告：“灵魂天堂，能将您的意识数据化上传，在网络空间中，您可以永生！”
广告结束后，屏幕上显示出了三个字。
【骨灰龛】
是这座城市的墓园，也是无数或传奇或平凡生命谢幕的地方。
每一面石壁上都有无数可抽拉的暗格，看起来像是一个个石制的中药柜。
白尧轻轻抚过一个又一个暗格，那上面闪烁着荧荧的蓝光，记载着每个人的姓名和墓志铭。
【米利暗·梅恩斯对公司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时淮书我会将你唤醒的，妈妈。】
【佐藤俊一最垃圾的丈夫，最垃圾的中间人。】
【纪晨清她以为任务已经结束了。】
【杰森·巴蒂我的孙子是个好孩子，他只想上学。】
……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白尧的手腕，白尧低头，看到了一名矮小的老太太。
“你和我孙子差不多大，”老太太颤巍巍地举起一张照片，“他是个好孩子，你说他为什么会被人杀死在垃圾场呢？”
白尧语塞，她望着照片上那张熟悉的脸，满脑子都是那个少年死在她枪口下的样子。
老人不知道，她的孙子其实早就死了，在白尧杀他之前就死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恶有恶报。”白尧望着老人，“我也差点死在垃圾场。”
老人松开了她，睁着浑浊的双眼，对着面前的骨灰格继续喃喃自语起来。
“走吧。”四姐扭头道，“来看看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