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37
嘭！
演习场外正在等候的军校生们悚然一惊，眼睁睁地看见一个人沙袋似的飞了出来。
那是一个男性军校生，许多人认出了他是第四星系总队的中型机甲单兵，队伍里顿时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白尧眼睛尖，一眼看见地上散落着几颗还沾着血的牙齿，“牙都被打飞了。”
大门被一脚踹开，第七星系军校总队的轻型单兵挽着袖子，一言不发地走到了那名军校生面前。
第四星系的单兵艰难地弓起背，刚想爬起来，就又被他狠狠一脚踹倒在地。
争霸赛期间各星系军校生互相阴阳怪气寻衅滋事都是常事，但因为有赛场纪律在，很少见真正动起手来的。而下手这么黑，一方又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更是难得一见。
第七星系的单兵冷笑一声，揪起男单兵的领子，啪的扇了他一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男单兵眼冒金星，口鼻涌血，咸的酸的辣的一起泼了出来。
“你敢打我，”他哭叫起来，眼泪鼻涕和鼻血被抹的满脸都是，“你竟然敢打我！我要让我爸爸杀了你！”
“你当我怕你？”第七星系的单兵薅着他的头发，用力将他掼在地上。
咔嚓！
第四星系单兵的右手软绵绵的向反方向垂下来，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在地上打起滚来。
第七星系总队机甲师跑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拽住了自家单兵的胳膊：“你疯了？！”
“你不用管，我就问你，除了你，他刚刚还动了咱们队的谁？”他暴怒的神情收敛了些，“这个人还骚扰了哪个星系的女生？”
“你一个白塔人出什么头？”机甲师喉头一哽，“他是自然人！”
“我好像看懂了。”金弦突然道，“应该是这个单兵骚扰了第七星系的机甲师，她的队友替她抱不平来着。”
“他不该动手的。”赫缇顿了许久才道，“指挥的作战方式和单兵不同。”
很快，白尧便明白了赫缇这句话的深意。
毫无征兆地，那名第七星系单兵忽然抱住了头。
其他人还在无知无觉的看热闹，指挥们已经迅速反应过来这是第四星系指挥开始了报复，立刻毫不犹豫地放出精神网笼罩住自己的队友们，以隔绝开她逸散的精神攻击。
场地中间，第七星系单兵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眉毛拧成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豆大的汗珠细细密密地从他皮肤里渗出。
机甲师不知所措地在一旁扶着他，求助似的看着在场的指挥们。
她是机甲师，没有足以抵抗军校总队指挥的精神力，她只能期望有哪名指挥来帮帮他。
全场军校生都静默着，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没有人出手阻拦。
第七星系总队少一名单兵，对在场的哪个人都有好处。
白尧额上的青筋一跳，她想要去帮那名单兵，但这是来自指挥的精神攻击，她拳头再硬无能为力。
第四星系的总指挥穿着黑色的军装，戴着一副白手套，漠然地站在门口，看着在地上翻滚嚎叫的第七星系单兵。
那是一个白发白肤的女孩，眼睛是浅淡的粉红色，皮肤薄得能看见下面青紫的血管，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
“你们在干什么！”第四星系和第七星系的老师终于赶了过来，第七星系的老师惊怒交加，立刻跪在地上扶起还在抽搐的本校单兵，小心翼翼地探出感知试探着他的意识海。
然后那名老师的脸色彻底凝固了。
第四星系的总指挥见老师们赶到，便收回了精神攻击。她扯了扯手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转身就要走回演习场。
“站住！”第七星系的带队老师眼圈发红，嘴唇剧烈颤抖着，“我们的单兵意识海全部破碎，以后再也没办法驾驶机甲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四星系的总指挥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联邦刑法第十三条规定，白塔人针对自然人实行不法侵害，自然人采取防卫行为，造成白塔人伤亡的……”
她微微偏头，眼中含着一丝讥诮：“……不负刑事责任。”
说完，她捋了捋耳边的白发，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这是白尧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白塔人和自然人无法调和的矛盾。
意识海破碎不仅仅意味着这名单兵再也无法驾驶机甲，更意味着他以后将会只保留为人的本能，就像吴恒全的妻子一样，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吴恒全的妻子尚有人照料，他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白塔人，又能让谁来照顾？
“那个指挥是谁？”白尧艰难地问。
“白慈安。”金弦道，“她家出名的极端仇恨白塔人。”
白慈安，好讽刺的名字，她跟慈字可毫不沾边。
理夏咬着牙：“她怎么敢……”
“她就是敢，而且哪怕上军事法庭，也没有人挑的出白慈安的错。”赫缇残酷又嘲讽地说，“第四星系的带队老师也会拼命护着她的，那可是他们军校几十年难遇的天才指挥。”
白尧没问赫缇为什么不帮那名单兵，在场的除第九星系的同学外都是敌人，能在赛前削弱敌人一分，比赛时也许就能多十分的优势，赫缇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她只是在审视自己时感到了一丝忧虑。她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里除了恐惧，恶心以外，还有一丝淡淡的庆幸。
庆幸那个人不是她，也庆幸自己少了一个对手。
一瞬间白尧觉得自己卑劣得令人恶心，但她就是不受控制地这么想了。
也许她本来就和白慈安这些人没什么区别，从小时候的金鱼和蚂蚁，到后来毫无心理障碍地射杀活人，她承认自己有点乐在其中了。
赫缇转头，看向白尧那张阴翳的脸，眸色黯淡，什么也没说。
恨吧，白尧，恨这一切，只有恨意才能打破这一切，才能催生出希望。
……
是夜，贝克伦，林泰私宅。
“元帅，不能再拖了，白塔人反抗军逐渐壮大，已经开始瞒不住民众了。”白士元焦躁地说，“要我说，就应该直接销毁所有白塔人，永绝后患……”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林泰却只是坐在那里微微闭着眼睛，眼角的纹路如鱼尾一样蔓延进白发间，似乎已经进入了假寐。
白士元突然感觉很没劲，她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自打白慈安出生以来，她所有的耐心都在这个叛逆的白化病女儿身上耗光了。
于是她毫无征兆地闭上了嘴，结束了对林泰的劝说。
林泰却在这时睁开了眼，和白士元视线相撞，仅仅只是一眼，白士元便感觉自己被那双灰色的深沉眼睛看得彻彻底底。
白士元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们都在怪当年的决策吗？”林泰语气很平静，平静得仿佛这是一个陈述句。
白士元不语，但也不愿和林泰对视。
林泰知道她在想什么。白士元是个重感情的人，她麾下的精锐不断折损在和反抗军的战斗中，而且为了不让民众知道，他们甚至不能得到联邦的烈士称号，家属也没有烈属待遇，久而久之，心里自然有怨气。
女娲计划不过是把炸药包往后推迟了百年，当年的各星系之间的矛盾被她和艾达强行掩盖，现在一一报应在了白塔人身上。
不是白塔人和自然人，就是各星系之间，联邦迟早要因为某件事分崩离析。
联邦宣言，只是当年各个星系之间无奈的妥协。“人类大融合”和“星际大一统”两句话喊了两百多年，星系之间一样自发地分出了个三六九等。
或许人类喜欢的不是平等，而是阶级的不断重新排列组合，然后对上要求人人平等，对下要求阶级分明。
林泰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和朋友们一手缔造的联邦慢慢被蛀虫们蛀空，然后倒下。
林泰默然看向窗外。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在平缓的群山间，那是议会上院议员们的住所，隐隐地有音乐声和男女的谈话笑闹声传来，林泰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她本就是因为喜静才在贝克伦选了这块相对偏僻的地方作为居所，却没想到她搬来之后，杨怀特竟然将议会的办公楼也修在了这里，林泰知道她的本意是希望军队和议会的联系紧密些，但林泰并不想承这位大总统的情。
白士元能混到第四星系的总司令也是有几分眼力见在的，看见林泰望着窗外皱眉，她立刻走上前，将窗户轻轻关上。
“听说你女儿今天在赛前出手了？”林泰忽然道。
白士元的眼睛闪了一下，低下了头：“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打闹罢了，我会教育她的。”
林泰唔了一声：“星盗这些年不大安分，如果你舍得的话，她的性子或许会更适合对付他们。”
白士元心念一动，军队里自己再怎么给女儿保驾护航，她也必须要有能服众的功绩，而现在联邦要对付的一个是白塔人反抗军，一个就是星盗。对付白塔人反抗军是个彻头彻尾的脏活，不仅麻烦，而且还没有什么好处可言。对付星盗就不一样了，这些年星盗只是小股的来骚扰，对付他们既轻松又愉快，前途也远大，在要塞待个二三十年，就可以顺顺利利地接任自己的职位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白士元心里立刻决定了下来。
“慈安也是军人，自然听凭元帅调遣。”她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