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如何给一个灰心丧气的人鼓劲？增加信心？把公司撑下去？自己也能水涨船高, 站到职业生涯巅峰，挣多多的钱？
整个假期，冯依晨都在思考。
难度应该不高：上一世, 陶中杰带领纸飞机撑过来了, 《奇迹寒寒》一举成名。
五一之后第一个工作日，她早起半小时，早餐之外多做了一盒三明治, 上班路上买了一束向日葵和小雏菊, 到公司分到矿泉水瓶，每个桌位都有，陶中杰的办公桌格外多。
人慢慢到齐, 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 平时话题天南地北，嘻嘻哈哈, 今天气氛却凝重严肃，如同高考会场。
九点前1分钟，老板陶中杰踏入地下室, 像平时一样步履沉稳, 和大家打着招呼，之后站到客厅中间, “开会开会，来来，一个都不能少。”
很快, 11个人团团围坐在客厅最大的办公桌旁边，有的空着手，有的抱着笔记本。
“这样的，我和老徐小杜说了, 依晨也知道。”陶中杰双手撑着桌面，匆匆扫视属下们，语速比平时快一些：“腾讯那边，有点小小的变动。”
他尽量简洁地把事情说了，着重强调：“只要内审过了，就按部就班往下走，不会耽误事，腾讯心里有数。否则，几百家公司，每家都像我们一样卡在这里，一家一家和腾讯打官司，南山必胜客再牛逼也赔不起啊？哈哈！”
这句玩笑没取得预期效果，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吭声。副手小杜揉着太阳穴，主程老徐背脊紧贴椅背，目光望着天花板。
陶中杰干笑两声，笑不出了，只好搓了搓脸，直奔主题：“我托了人，打听了一下，我们的合同排在中间，最多一个礼拜，十来天就能放出来，到时候通知我们，我去腾讯拿授权金，运营团队直接驻扎过来，一点不耽误。”
最后他总结：“兄弟们，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就像唐僧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过到了八十难，只差最后一关。来，兄弟们。”
他伸出双手，手心向上放到办公桌中间，像一个乞求。冯依晨第一个紧紧握住他的手，发现对方双手冰凉，掌心满是汗水。之后第二双，第三双22只手掌握在一起。
陶中杰目光郑重，语气坚定有力，“各位，我相信~我坚信我们能抗过来。好了，这样，我们商量一下，把该办的办了，哼哼，没有腾讯，日子照样过。”
按照原定计划，数十人的运营团队应该出现在距此处不远的办公楼（这里地方小，陶中杰已经和物业签了合同，高达数百万的授权金第一笔用途就是房租），加上11人小队，全力梳理、测试、完善并试运营《奇迹寒寒》了。
现在么，只能自己来。
陶中杰花了半个多小时，该分工的分工，该安排的安排妥当 ，便站起身，给大家抱了抱拳：“今天中午我请客，吃自助，下午放半天假，是我对不住大家。”
员工们陆陆续续散了，他不露痕迹地松口气，合上笔记本，慢慢移回自己的座位。桌角摆着一束鲜花，搭配的非常漂亮，不用问，来自公司唯一的女生冯依晨。
五一小长假，陶中杰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找熟人、托关系、打听消息，等到的答案是一样的：等。
于是他老老实实回杭州，陪父母吃饭，给老徐和小杜沟通，之后关在自己的房间看励志电影：《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天使艾米丽》《穿普拉达的女王》
主题只有一个：世界是美好的，付出就有回报。
今天踏入地下室之前，陶中杰在门外徘徊良久，三次扶住大门把手又缩了回来，对着门板练习微笑：不能被员工们看出来，他快撑不住了。
现在好了，他过关了，中午喝一点酒，和员工们说说心里话，事情就过去了，之后就是等待。
陶中杰瘫在座椅上，拽开衬衫第一颗扣子，抓起手边的咖啡就喝，发现已经冷了--谁放的？
再看看，电脑前还有一个碎花图案便当盒，通过透明盒盖，能看到两个三明治：煎蛋、火腿和肉松馅料，冯依晨的手艺，他吃过，味道很好。
陶中杰吹声口哨，朝天才画师挥挥手，抓起一个三明治咬一口，胃里舒服多了。
“老陶。”一个男人敲敲他桌子，是主程老徐，面容从未有过的死板：“聊几句。”
直接告诉陶中杰，不是好事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举起手里的三明治，表示自己没吃早餐呢。
十多米外的冯依晨无意之中抬头，发现老板和主程进入小会议室，便安心干活了。
她是个游戏行业的门外汉，只会绘画，对手游美术部门的内容、流程和分工一窍不通。三个月来，她跟着兼职美工小黎，从最基本的入手，研究主美、美术总监、资深美工和原画师的区别，用最快的速度令自己适应游戏已经做好的美术素材，熟练操作各种绘图软件，看着自己的画一步步变成屏幕上的登录界面、游戏场景和一件件npc身上的衣服，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小黎是另一家游戏公司的员工，以前两家公司合作，陶中杰想把小黎挖过来，小黎不肯，便做了兼职。纸飞机原来的主美辞职以后，小黎成了主力，一步步带她入门，和冯依晨聊得很投机。
现在小黎在□□上奇怪地说：“阿晨阿晨？？？？”
人家是奇怪，自己怎么有空找她聊天？
冯依晨只好打字：“有一点点小变动，计划顺延了。”
小黎发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企鹅的人？”
这种事情，想保密也没用，冯依晨便说：“他们的问题，等两天。”
小黎懂了，拐外抹角打探两句，便安慰她“安啦！说实话，陶老板真的很用心，我从没见过一个创业团队2年才做一款游戏，还做得那么漂亮，一定会很挣钱的！”
现在游戏行业大火，从大厂出来单飞的人很多，腾讯网易都有，搭个团队框架，找行业里的老板拿一笔钱，花三个月做一款游戏小样（demo），就送到运营商面前了。像陶中杰这样执着（死心眼）、精益求精（吹毛求疵）、胸中有丘壑（换装游戏有必要吗）的，实在凤毛麟角。
冯依晨发一个色眯眯的表情，小黎总是吐槽自家老板，“小美人，过来陪我好了。”
小黎才不肯，陶中杰好归好，开的工资太低了。“等《奇迹寒寒》火了，我就投奔你，你要罩着我啊！”
忽然之间，陶中杰愤怒的声音从会议室传出来：“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让我怎么办？”
老徐的声音也高起来：“我给你时间了，我撑了一整年，老陶，我”
员工们面面相觑，小杜阴着脸，看看手表11点多，说一句“下午放假，让他们聊吧”便收拾东西，第一个离开了。
能拿着底薪、在小小的公司坚持这么久，对陶中杰和公司是有感情的，没人愿意看老板和主程狼狈不堪。
一个程序员站起来，捶着自己肩膀嘟囔“撤了，明天见”，另一个人也拿起包。片刻之后，地下室只剩冯依晨一个人。
她在“给老板一点空间”和“支持他一下”之间犹豫，前行几步，隔着薄薄的门板，听到老许喊：“你认识我10年！10年了！老陶，你摸着你自己胸口，我是不负责任的人吗？”
叮叮当当的，像是在摔东西，陶中杰像个歇斯底里的怨妇：“ok，我不拦你，我不强人所难，你说走就走，我怎么办？”
时间紧，公司小，陶中杰很难找到合适的人手接老徐的工作；后者是主程，一旦离职，公司人心涣散，直接垮掉一半。
老徐声音弱下来，“我不会这么走，在你找到合适的人之前，我会留在这里，在这期间你随时”
陶中杰喊“我找谁？你告诉我我找谁？”
老徐也在吼叫，“你是富二代，你有车有别墅，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行吗？我有老婆孩子，五一别人出国，我只能带我孩子到郊区溜达！我老婆用自己的钱买包买衣服！我也想像你一样像个圣人一样全心投入，我做不到！”
陶中杰呼哧呼哧喘气。
“我告诉你，如果这次顺利上市，我忍一忍，也就算了。”老徐说，“我老婆去年就让我辞职，我没答应，我对你有信心；现在她给我最后通牒，如果我继续每月挣5000块，她就跟我离婚！”
老徐是211大学计算机专业，换到其他游戏公司，年薪6位数轻轻松松，7位数也不难。
陶中杰抓住救命稻草：“我给你股份了。”
老徐叹息，小公司的个位数股份，和废纸没什么区别。“ok，陶，不该我拿的我不要，股份我还给你。”
之后静止片刻，老徐的声音才响起来：“陶，好聚好散吧，我尽力了。临走之前，我有几句话，你~你太理想化了，任何人听到一款换装游戏做两年都会笑掉大牙，你~你能不能脚踏实地一点？真的，你的想法很好，我衷心希望”
股份？未来上市公司的股份？冯依晨屏住呼吸，本能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几分钟后门开了，老徐匆匆穿过客厅，满脸如释重负。
她慢慢走到会议室，里面的陶中杰像被暴风雨摧残过，脚边满是纸团（笔记本被撕了几页），桌面摆着一张写满字的a4纸，看样子，老徐放弃了手中的股份。
冯依晨拍拍他胳膊，“老板？”
“走吧。”出乎她的意料，陶中杰居然很冷静，目光盯着墙壁，“我不做了。”
她提高声音：“你不能”
陶中杰打断她，“老徐走了，他手下人留不住。账上没钱了。”
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冯依晨依然没有离开，反而前所未有的坚定：“需要多少钱？算我一个。”
回去的路上，冯依晨给乔苒打电话。后者答应的很痛快，以为是她家里的事：“你小叔子决定换肾了？”
冯依晨犹豫一下，没想瞒着朋友：“我公公婆婆把房子卖了，钱暂时够了。我是想~我公司缺钱，老板发愁呢，我想入一股。”
乔苒怪叫起来，“你那个小公司？哎，不是说，游戏要上市了吗？”
听她把经过讲了，乔苒头疼，“喂，你小心点，这种小作坊有今天没明日，谁知道撑到什么时候。万一老板熬不住了，把钱一卷跑路，你怎么办？去搬桌椅板凳？”
冯依晨大笑，“放心，老板不是那种人。你就帮我一把，借我几万块，我给你打借条，一年之内肯定还。”
乔苒嘟囔：“你还能跑了不成？”
孟红林今天加班，她接到女儿打车去了母亲家。五一假期她刚刚回去过，蒋芳霞一下明白了，一边炒菜一边把她拉到厨房：“是不是红林家？”
她怕母亲担心，便没提公司的事，“嗯，家里缺钱。我公司关键时刻，等过一阵，老板答应把我的薪水提上去，红林这两年关键时刻，挣得少，找您周转一下，一年之内一定还。”
蒋芳霞唉声叹气，女婿什么都好，唯一缺点家里有个重病号，负担太重了。“要多少？我给你取去。”又说：“你是当嫂子的，红林往外拿钱，你不许拦着--那是他亲弟弟！你公公婆婆是厚道人，你们拿了多少，人家心里有数，早晚给你们补上。你啊，别的都没用，你跟红林好好过，比什么都强。”
她用力点头，不知怎么伤感起来，挽紧母亲胳膊。
蒋芳霞眼圈也红了，拉着她就走。冯依晨说“不急”，母亲耐着性子，等两人吃完饭便蹲在地上换鞋，“人家等着钱看病，怎么不急？”
晚上银行关门，取现金有额度，蒋芳霞跑了几个atm凑足12万元，用个布包夹在腋下，又不放心，跟她和露露一起坐上出租车，送进家门，才转身走了。
冯依晨从窗户望着母亲的背影出了小区，看不见了，才对女儿说：“露露，帮妈妈个忙好不好？”
露露很聪明了，先问“是什么呀？”
她蹲在女儿面前，“和妈妈一起孝顺外婆，对外婆好一点，好不好？”
连同上一世那份。
露露咯咯笑，外婆做的饭菜很好吃！“好！”
傍晚盘点。
冯依晨步入职场半年，挣的钱买衣服、画笔、日常应酬，纸飞机的薪水比嗨动漫低得多，她并没攒下太多钱；孟红林的钱用的少了，自从年初孟宏略发病，每月给孟守僵2000块，也没有积蓄。
以前两人的积蓄支援孟家10万医药费，还有2万放在股市，茅台从去年购入的200多涨到现在的400多，翻了一倍。
冯依晨算一算账，给北京的张薇和两个走得近的同学打电话，打借条、转账、提现，两天之后凑足30万现金，放到陶中杰面前。
“老板，我想说~可能太唐突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员工，可，进入纸飞机三个月，我是认真的。”冯依晨昂着头，目光坚定，话语不卑不亢，“我希望，我真的希望你知道，不光你一个人，我把我自己也当成公司一份子，请你不要轻易说什么解散、不干了，对你，对我，对寒寒、对飞影对绮罗对莫顿都不公平。”
公元2017年5月4日，对未来的游戏大亨陶中杰来说，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
我欣赏冯依晨，冯依晨暗恋我，可我有女朋友了/天才画师希望加入公司，和我并肩奋斗/天才画师冯依晨带来30万，能撑三个月。我望着她坚毅执着的目光，我信心百倍，我如释重负，我不孤单了，我不甘心，我不愿我的心血付之东流，我我想再试一试--陶中杰百感交集，不知不觉地，喉咙哽咽了。
冯依晨笑起来，大大方方地说，“老板，我想当你的合伙人，paterner，老板，我想加入纸飞机，我想和你并肩奋斗，我想和你一起，把《奇迹寒寒》做好，能不能商量一下？”
拜托，一定要给她股份啊！
陶中杰在日本留学期间，发现日本人格外推崇《三国演义》，对于央视94版《三国演义》电视剧崇拜地五体投地。他来了兴趣，翻来覆去欣赏84集电视剧，鲍国安的曹操、陆树铭的关云长、唐国强的诸葛孔明活灵活现，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
有一集《桃园三结义》，刘关张在桃园三拜，自此并肩驰骋，肝胆相照，美名千古流传。
此时此刻，陶中杰心中热血上涌，找到当时看电视剧的感动：世上有一红颜知己，夫复何求！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冯依晨双手，想说什么，张开嘴发不出声音，用力点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