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闺中贵客
许垂露对自己的喜好向来有着清醒的认识, 从性取向、专业选择、职业规划到……对未来伴侣的想象。她知晓自己不是外向、热情、勇敢的人,所以更适合向内挖掘的职业,因为这一点, 她的社交圈也比较窄, 除了工作上的往来之外,能够毫无顾忌谈心聊天的也就那么两三个。快乐的独居生活持续几年之后,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结束单身生活的必要,上一段能算得上感情经历的故事还发生在学生时代——对某位学妹无疾而终的暗恋。
这也奠定了她对恋人的期许, 温柔可爱、天真无邪、坦坦荡荡,会主动接近、主动分享自己的一切,无论发生什么, 都让人不忍苛责。
那位被暗恋者也什么都好……可惜是个直女。
当然,是她个人的可惜罢了。
总之, 在感情中, 她不希望对方太过强势或冷漠,那会对她产生很深的压迫感, 好友的理性尖锐已让她偶感不适, 像萧放刀——或者说她最初想象的萧放刀那样的,放进家里跟摆一座冰雕没什么区别。
有所改观是从发现萧放刀其实很好应付开始。
她与萧放刀不存在竞争关系, 更无立场之别,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主从、师徒的联系, 一切虽因无阙而起, 但萧放刀从未想过利用自己去解决问题, 这或许是她们能够以一种平等姿态相处的原因。
直到今日之前,她都认为自己与对方之间没有什么障碍,至少,她们已算是世俗意义上的朋友了。
直到回屋之前, 她还将那份不可名状的恐惧与担忧视作亲见何成则之死的应激反应。
直到萧放刀闭眼之前,她仍觉得自己畏惧失去的情绪可以用凝视萧放刀这个大活人来稍加平复。
然后她亲眼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发生了改变。
它不再锋利美艳、凌厉迫人,而变得柔软温和、不设防备,几乎与她幻想中的恋人完全重合。
再然后,一个突兀荒唐至极的念头闯入脑海,她竟觉得自己应该效仿童话里的那位别国王子吻醒眼前沉睡的美人,反正她也是误入异世的来客,当然要主动承担起拯救公主的责任——
……
那才有鬼!
许垂露第一次被自己的厚颜无耻震惊。
许垂露啊许垂露,这么多年了,我竟没看出你是一个乘人之危、见色起意还试图合理化自己无耻行径的老色胚!
一方面,她快速而清晰地认识到这念头诞生意味着什么,另一方面,她又深刻怀疑起自己的道德水平和奇怪癖好,春心萌动就算不发生在花前月下时、良辰美景夜,也不该发生在一个半死不活的伤患面前。
一切纷纭情绪压在她已危如累卵的心头,迟来一步的悸动与自我鞭笞的痛苦挤作染湿棉被的无色墨汁,伤感又滑稽地记下这份无人能懂的心事。
萧放刀在困惑与无奈中接受了许垂露的眼泪。
次日清晨,许垂露发现自己竟维持着趴伏枕臂的姿势睡了整整一夜,睁眼只觉眼眶酸胀得厉害,呼吸也不甚匀畅。
她觉得自己这样不大可能睡得着,于是向萧放刀投去一个怀疑的眼神。
对方看着那双红肿似桃的眼睛,淡淡道:“我看你哭得差不离了,便点了你的睡穴。”
“……”
许垂露愕然无语,就算如此,萧放刀至少应该稍微调整一下她的位置比如把人抱上床什么的,居然就这么放任自己睡了一整晚,也不怕她活活憋死么?!
萧放刀显然没懂她的无声控诉,继续道:“昨夜之事,我不会告诉旁人。”
许垂露简直觉得昨晚的一切完全是一场幻觉,僵硬答道:“那我还是真是要……谢谢宗主了?”
“不必言谢。”
她慢慢站起,打算去洗漱一番冷静冷静,关节处却传来几声咯吱响动,那诡异睡姿果然让她肩颈腰腹无一处不酸痛。她心中哀怨,本想抱怨几句,但扭头便见萧放刀浑身是伤仍无异色,顿时没了卖惨的心思。她去院中打了水提去膳房,却感其间暖意未消,似乎刚刚才生过火。
她走近一看,铫子里果然已温了一壶水。
看来萧放刀比她醒得早了不少。
许垂露以热水敷面,眼周干涩之意终于消去一些,但在院子里被苍梧瞧见时,还是引对方大吃一惊。
“你、你没事吧?”苍梧未料她会如此伤心,连忙宽慰道,“你家宗主的伤还没到要命的地步,至多一月就能恢复个七八成,你若天天这样以泪洗面,说不准比她倒得还快——”
许垂露尴尬道:“不,我没有……”
苍梧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我知道,这刚刚开始,对方有一点磕碰都免不了心疼紧张,更不要说险些丧命了,但将来日子还长,萧放刀又是这种性子,你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许垂露已经听不大懂了,打断道:“你在说什么?”
苍梧讳莫如深地及时缄口,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今日再施诊一次,看看具体情况。”
许垂露仍有些发晕,没在意苍梧的胡言乱语。两人回到屋内,萧放刀已换好中衣,正端肃地坐在床沿喝药。
苍梧抱着医匣走去,随口问道:“昨夜感觉如何?有何处疼得厉害么?”
“没有。”
苍梧点点头,回头瞟一眼许垂露,递去个“看吧完全没问题”的眼神。
许垂露:?
她实在不明白这种多余的互动有什么必要。
萧放刀捕捉到两人的目光交流,忽然道:“苍大夫,断锋剑所刺伤口似乎仍在渗血。”
原有些魂不守舍的许垂露立刻蹙起眉头,走近一步。
苍梧沉吟片刻:“黑金毕竟不同于凡铁,剑锋太利,刺得太深,这伤口又在胸腹之间,呼吸时稍有牵扯便易出血。我恐要再缝一次,用药也得猛些,长痛不如短痛,你忍着点。”
萧放刀颔首称是。
许垂露心中一紧,只觉目不忍视,好在萧放刀沉默如石,苍梧动作也快捷利落,灰绿的药膏覆上伤口时,她终于长出一口气。
“此药三日换一次,其它伤处两日一换。至于要饮的药,我配好之后会送来,让她自己煎服即可。”
听到这里,许垂露才反应过来苍梧是在同自己说话。
她愕然道:“我……我换药?可是——”
正在此时,窗外忽地翻进一道人影,是在外探查一夜此时方归的风符。
风符听两人对话,想是许垂露不善于此,便替她解围道:“还是让我来罢,许姑娘是闺秀才女,哪里懂这些?”
许垂露微微一噎,又看一眼萧放刀,心道这人还真是备受关照,就连这种小事都有人抢着做,这让她产生了一点莫名的怨气。
于是许垂露格外体贴地温和一笑:“没事,我来就行。”
风符不知此人怎么变得这么快,但也没在这无关紧要的事上多作坚持。她回身关好户牖,将此行发现及时托出。
“宗主所料无差,玄鉴果然就在庄内。”
萧放刀抬眼道:“她在何处?”
“叶园,檐雀居,确切说来应该是……何二小姐的闺房。”
……
玄鉴知道自己不是来做客,而是被软禁的。
她也知道,她可以轻易逃出叶园,更可以挟持何至幽喝令她放自己离开。
但她不曾这么做。因为她的职责是保护宗主、保护绝情宗弟子,还有保护自己。
知晓盼天原比武之事后,何至幽及时出现,邀她入庄。
她没有理由拒绝对方的邀请——这一战事关生死,正是她与其它弟子回到宗主身边的时候。
何至幽为他们妥善地安排好了一切,数十名弟子以脚夫身份被安置在内院,除了何至幽与其仆从,庄内其他人皆不知晓他们的真正来历。玄鉴则因女子之身和年纪之故被带到叶园,与何至幽同住。何至幽不防备也没有为难自己,只当自己是一位年纪相仿的远方来客。反倒是她因赤松镇之遇对她警惕万分,始终戒备少言。
腊月十五那天,由何至幽相助,玄鉴与其余弟子混在数目众多的无故门弟子之中,只要叶窈下令,他们便会立即杀出。
可是,何至幽化解了这场厮杀,正如她承诺的那样。
玄鉴本该及时赶去萧放刀身边,但因那份承诺和思忖不透的疑惑,她还是回到了檐雀居。
昨日事务纷杂,何至幽一夜未归,直到此刻,她才听到得意悠悠驶入的声音。
“何姑娘。”
这是数日以来她对何至幽说的最和善也最真诚的一句话。
“现在你总相信我无意加害你与绝情宗了吧?”少女脸色苍白,显然是劳累无眠所致,声音却仍是愉悦的。
玄鉴点头道:“先前是我妄加揣测,实乃小人之心。”
“总之,你信我便好。”
玄鉴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何至幽仰首看了她一阵,半晌,阖目笑道:“因为你是个善良耿介之人,这种人少见又讨人喜欢。”
玄鉴一愣,面有羞惭之色。
她极少被人这样夸奖,宗主性情淡漠,对她严厉教导居多,风符水涟视她如妹妹,纵是夸奖也多有鼓励玩笑之意,同门弟子因她严肃性格从不当面评价她什么。她深知不骄不伐、戒满持盈的道理,但眼下自谦又显得愚正过头,于是她略有些不自然地回应道:“你也……也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露啊,其实你内心是个战损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