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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半夜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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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垂露出了一身冷汗, 粘腻的汗渍使柔软的细发砌在雪白的前额和侧颊,她坐起的动作搅起一阵侵肌寒风,交替的冷热、虚实令人在沉陷与浮游间摇摆, 无边的黑暗更为这种摇摆镶嵌了一圈不安, 她打算下床为自己倒杯清茶涤去这个噩梦,却在摸索床沿时碰到了什么温热、软和、像是人类肢体之类的东西……

    她瞬间缩了回去,以手捂嘴,及时抑住了自己喉管里即将迸发出的午夜尖叫。

    “……”

    那活物发出一声叹息。

    许垂露从这叹息里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宗……宗主?”

    “我以为你先前说自己偶被恶魇所困乃是信口胡诌, 未曾想,竟是真的。”萧放刀端起烛台,点燃烛芯, “既知有这个毛病,怎么不找苍梧看看?”

    不是, 这是个意外!

    许垂露有口难辩, 只能模糊敷衍几句。

    萧放刀递来一只盛满清液的茶碗,她喝了几口, 又紧张地问:“方才我是不是说梦话了?你是被我吵到才过来的?”

    对方居然笑了:“你要庆幸我不是在练什么邪门功法, 否则被你这么一吓,经脉逆行, 走火入魔,我们就要一同死在这里了。”

    这比那个噩梦可怕多了。

    许垂露又呷了一口茶压惊。

    “嗯……那我说了些什么?”

    看似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其实害怕极了。万一她在梦里口吐芬芳大放厥词呢?

    “没听清。”萧放刀有意回避, 答得简略。

    她心中一沉, 暗道不好,这反应明显就是听到了不妙的话,难道自己真的有什么让她羞于启齿的发言?许垂露把茶碗搁在床头春凳上,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你还是告诉我吧, 不然别说今夜,往后的每一夜我都睡不成了。”

    萧放刀眉头略蹙,似乎也在进行深沉的斟酌。

    “你说……”她轻声道,“‘你不能嫁给他’。”

    许垂露瞪大了眼,还未下肚的一点水突然在喉间倒腾起来,她不由捶胸猛咳。

    她——她居然说了这种话?

    不,那是在梦里,而且这个“你”之前未加称谓,别说萧放刀,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是对梦中的“萧放刀”还是对那黑脸大汉说的。

    而且看对方神色,显然也没把自己当做“你”。

    还好,还好。

    因许垂露反应激烈,萧放刀面上忧色更深,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轻缓:“你梦到了……你曾经喜欢的人?”

    “?”

    等等,她是知晓她喜欢女子的,所以把梦里声嘶力竭的一句怒号当成了对恋人的控诉和挽留?

    不不不!

    在萧放刀面前出柜已经够尴尬了,她不能再被当成爱而不得梦断愁肠的苦情姬佬!

    许垂露摆出最虔诚严肃的表情试图挽回尊严:“不是,我是梦到了风符与白行蕴成婚,然后我就站出来,非常正义地阻止了这场亲事。”

    萧放刀消化了一下她梦的内容,半晌才道:“棒打鸳鸯,正义在何处?”

    “正邪不两立,强行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许垂露积极暗示,“何况风符那么可爱,一般的男子哪里配得上她?”

    萧放刀眉梢轻轻扬起,毫不委婉地道:“所以,你喜欢风符?”

    “?”

    许垂露神情扭曲,一时竟不知怎么反驳这种荒谬至极的揣测。

    做人是要有底线的,不管这个世界的定义如何,风符在她眼里只是个还未成年的高中生,即便要肖想,也想不到她头上。

    萧放刀欣赏了一番她的愠怒,朗声笑道:“现在还睡得着么?”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有话要说?

    “恐怕睡不着了。”

    “你既那么关心绝情宗两位堂主,我可以与你说道说道。”萧放刀从床边站起,“走吧。”

    “去何处?”许垂露其实不是很想从被窝里出来。

    她的目光往上飘了飘。

    哦,屋顶。

    半夜三更,天寒地冻,孤女寡女,拉闲散闷。

    不愧是江湖。

    ……

    凤诏。

    毒瘴如幕,蛇虫如织,流动的雾霭与曲折的山径成为凤诏隔绝尘世的天然屏障,这也是凤诏巫医名声卓著,却鲜有江湖人来此求医问药的原因。

    各寨以氏族亲缘为纽带分据不同山岭,保有形形色色的诡幻风俗,其中以巫术与蛊术最闻名,但巫与蛊皆走不出村寨,更传不出凤诏,这些秘术仅以一种保守而封闭的方式代代相传。

    风符的步子停在了乌重山脚——密林烟气最淡处。

    “你不该跟来的。”

    她对隐匿在不远处的白影冷声道。

    “你为我奔走,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白行蕴飞到她身前,却仍与之保持了一段距离,“想不到……你是苗女。”

    “不是。”她否认道,“我母亲出身凤诏,但我从小就在明离观长大。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为母亲送葬。”

    “抱歉。”白行蕴双目微垂,掩下愧色。

    风符神情沉肃:“你不是乌重寨的人,潜入寨中若被发现,任你武功盖世,也要困死在这毒瘴迷阵。”

    “既然如此危险,我又岂能令你一人涉险?”他语气温和,态度却极坚定,“有‘病’是我,我若不去,巫医如何看诊?至于寨里的规矩……你不能说我们是夫妻么?只假装这几日就够了。”

    风符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你能想到的我岂会想不到?若是这样就能蒙混过去,乌重寨早就被外客夷为平地了。”

    “他们要怎么辨认我的身份?”

    “同心蛊。”她扬了扬自己的手腕,“你体内不曾种下同心蛊的子蛊,便不可能是我的丈夫。”

    白行蕴有片刻愣怔,而后不甚在意地展颜一笑:“略有耳闻。你为我种下不就行了?”

    “你是不是——”风符按住眉心,只觉一阵头疼,“你若吞下子蛊,恐怕马上就会毙命。”

    “怎么会?”他无辜道,“不是只有移情别恋的男子才会被蛊吞噬么?我对阿符忠心不二,它能奈我何?”

    她快被他气笑了,“你对我没有异心?白掌教出门一趟,是不是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振衣拂袖,伸出一只手掌,微笑道:“那就来赌一把,不管怎样,阿符都不亏,不是吗?”

    现下暮色昏昏,北风充耳,天地皆被渲上一层暗而沉的苍黄之色,群鸦的哇哇讥贬与虫孽的窸窣讽笑更为这种稠密的冥暗增添几分混乱与聒噪。

    但白行蕴立于其间,纤尘不染,无论衣袍还是容貌都是一派光风霁月的焕然磊落。

    风符眯了眯眼。

    “好啊。”

    养在她瓷瓶的同心蛊子蛊化入他隐隐跳动的经脉,很快就会游进心房,变成一种无可挽回的诅咒。

    风符希望从他眼中看到痛苦挣扎、阴鸷疯狂。

    可他只是微笑——赌局的赢家往往会露出的那种微笑。

    “再过一会儿,毒瘴会更浓,你身上带的药恐怕不够。”他信步往前,“到了里面,阿符就不要总是摆出那副神情了,我们现在是夫妻,不是仇敌。”

    她陷入惶惑。

    难道孤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心志?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这几日你不要对我生歹念,否则真的会死。”她蹙眉道,“出来之后,我会给你解蛊。”

    他讶然回首:“哪种歹念?”

    “……”

    白行蕴若有所悟:“大抵不是我想的那种,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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