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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外合未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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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浓瘴弥漫的楠竹林, 便是依山而建的乌重村寨,木楼似冬笋般蓬勃盎然地生长在红黑交错的湿热山土间。

    风符踏进村寨后,先是取下了挂在门口的鸟笼, 给那红眼黑鸦喂了只肉虫, 然后任它停在自己臂弯,用黝喙亲昵地啄了啄她的雪颈。

    黑鸦盘旋而上,发出笛啸样的清越嘶鸣,很快便有几个妇人从木楼上探出身往门口瞭望, 好奇的目光伴随着几句轻吟和朗笑落在这对年轻男女身上。

    他们并没有风符所说的那样排外,面对这样这样陌生而热情的打量,白行蕴甚至感到了一丝无措。

    他好像被当成什么动物、小丑亦或是什么稀罕的奇珍。

    “阿符, 为什么那些青年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悄声道。

    风符瞥他一眼:“自然是因为你这装束和相貌。”

    “唔。”他了然又傲慢地眨了眨眼。

    “在他们看来,你实在又穷又丑。”

    “……”他一愣, 继而发笑, “我猜,他们是嫉妒我能娶到如此美丽的妻子。”

    风符眉心一跳:这都能——

    “待会儿见了辛禾, 你无需开口, 只要按我说的来做就行。”她叮嘱道,“你最好当个哑巴。”

    “好吧, 如果这不会令你丢脸的话。”

    黑鸦用鸟喙和羽翅敲响了那幢最高木楼的屋门,两人虽怀轻功, 却是规矩地顺着石阶拾级而上, 风符的步子停在门前, 静静等候了片刻,一位老妪打开门闩,放两人入内。

    这里充满了牲畜的血气、蛊虫的腥臭和药草的苦香。听到银饰轻击出的泠泠幽音的一瞬,白行蕴警惕之心大盛。

    辛禾看一眼风符, 再抓着他的手腕又捏又按,面色一垮,颇有敌意地瞪了白行蕴一眼。

    两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一阵,辛禾似对白行蕴不满,尖声教训了风符几句,那位向来骄横凶蛮的少女却低眉顺目地听着,偶尔还撒娇赔笑,没有一点脾气。

    “……”

    白行蕴看她如此委曲求全,目色渐深。

    “好了,你坐下。”辛禾用拐杖戳了戳对面的木凳,说的是汉话。

    他虽有疑虑,却还是依言照做,没有出声。

    “闭眼。”

    他阖上双目,只听到汁液搅动的粘腻声响,而后便感两鬓、额心、双臂被涂上气味奇特的软膏,凉意化入肌理,隐隐燎起一股刺痛。

    “呵呵……”辛禾笑起来时浑身的银铃和葫芦也在颤动,其中蛊虫的互撞似在为她的笑声作衬,“的确是奇怪的功法,不过你既得了神功的便利,又不想为其付出代价,真是贪心。”

    风符忙答:“阿达,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你们不是已成夫妻么?这病治不治又有什么分别?”辛禾冷冷眯眼。

    “当然有,他不总是在家,我们有时候分居两地,若那病发作,他便什么也做不了。”她尴尬地笑了笑,“我们再是要好,也不能日日黏在一起,何况我有自己的内力,不能与他相融。”

    辛禾又道:“他早有这毛病,一年来一次都未得纾解,那时候你跑去哪里了?”

    “我……”

    白行蕴从容道:“阿符是近日才答应我的求亲,此前,她对我的病毫不知情。”

    “哦?”辛禾凑近几分,紧紧逼视,似要看穿这张美人皮,“她不来找你,你也不怨她?”

    他微微仰首:“怨,但不恨。因为我知道她终会与我在一起。”

    “哈哈哈,也只有你这种刚被种下情蛊的年轻人能有这样的自信。”她桀桀大笑,“这功法虽邪,但和情蛊比起来也不算什么,背叛母蛊宿体的人会遭噬心之痛而亡,比你这病死得快多了。”

    风符大喜:“阿达有办法了?”

    “我可以试试。”辛禾掀眼看向白行蕴,“只是有代价。”

    这反倒令白行蕴心口一松。

    “您想要什么,我定竭力报偿。”

    辛禾的檀木拐杖在地上刮出了挠心的吱吱声,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比这锐响还要刺耳百倍:“我要这丫头的命。”

    屋中阒寂得只可闻喓喓虫鸣。

    白行蕴面色平静,掸衣起身:“您既无心相助,大可直言,我与阿符不会赖着不走。告辞。”

    “说话这么呛作甚?”她悠悠道,“那就一条腿,如何?”

    他仍是摇头,只道:“晚辈不想与您说笑。”

    “好吧,我要她留下来为我试药,一年,就一年。”

    辛禾开出了足够有诚意的条件,连风符都稍稍瞠目,而白行蕴脸色犹沉如铁。

    “请允晚辈告辞。”

    他本已转身,却被风符拽回。

    一只温软的手掌覆在他的额心,将他乍起的冷戾之意倏然揉散。

    “喂,就算要走,也把脸先擦干净吧?”

    少女咯咯窃笑之后,辛禾也淡淡开口:“这么点功夫看不出来什么,你们先在寨里住下。”

    ……

    月明星稀,落在山间的乌重寨被月光洗得发亮,酒气与歌声似乎也在招引天上银盘倾泻出更多、更明、更活泼的溶溶金波。

    吃过晚饭,白行蕴便一人来到屋顶。与凤诏截然不同,玉门的山是高不可攀、神圣肃穆的,山顶的明月美丽而荒寒,圣洁而枯寂,他的师父曾指着那东西告诫他——

    “欲望是世间最丑陋之物,冰镜能令一切丑陋显形。”

    他在这样自鄙的自省中修行,日复一日,永无止息。

    “我憎恨夜晚,它就是为映衬月之洁白而生的。”

    后来的一天,她对着同样的明月说出了相反的话。

    白行蕴忽然明白,他尊崇景仰的师父也成为了与孤心博弈的失败者。

    他漠然地聆听着乌重的少男少女行歌坐月、斗雀饮酒,用浪漫的欢愉装点已足够繁丽丰富的村寨生活。

    然而,当觉察到风符的靠近时,他的面孔便镀刻上了牢不可破的隽雅温情。

    “你当真要在这里坐一夜?”她在他身边坐下,却隔了一段距离。

    因为她发现白行蕴每次靠近她也是这样——分明是亲昵的举动,却含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克制。

    “毕竟辛禾只给我们安排了一间屋子,难道阿符想要与我同住?”他对嘴上占便宜这种事已然驾轻就熟。

    “你……”她盯了他一会儿,低声道,“白日为什么对辛禾不敬?我以为,你至少会和她讨价还价一番。”

    “因为同心蛊。”他按了按胸口,无辜道,“若我动了背叛你的心思,这东西发作起来,我焉有命在?”

    风符摇头:“不是,才不是因为什么同心蛊。”

    “……”

    “是因为外合。”她坐近了一些,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双足,“能骗过情蛊的只有外合。修此道者以‘情’为器,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心神,当然也包括男女之情。不过孤心与外合两道相悖,想不到你如此贪心。”

    “是又如何?”他笑道,“正是因为你带我来此,我才甘愿以外合移情,如今的我,是真正喜欢你。”

    “不。”她慢慢道,“你的情是假的。”

    “何以见得?”

    “孤心使你克制己心,外合却要你纵情体悟,你孤心既成,外合便成不了。你从外物中学到的‘情’是无根之木、无寄之萍,因为你不曾生情,又有何情可移?”

    白行蕴笑意骤止。

    “很可惜,你对孤心半途而废,对外合更是一窍不通,如今还要坐在这里吹一夜冷风,真可怜。”她怜悯地抚了抚他的面颊。

    他在神色变化之前及时阖目。

    很好,他也开始憎恶黑夜与明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佟掌柜:什么情,什么爱,男男女女的,不健康!

    (害,配角们走剧情已经很辛苦了,实在没有档期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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