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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夜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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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 许垂露只好顺着他的话茬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霁张口欲言,却因有所顾忌而蹙眉缄口。

    “……”

    许垂露有点急,菜真的好香, 她真的好饿。

    “赵兄, 我与这位姑娘有些话要说,今日恐怕要辜负几位盛情了。”

    那三人一听,略有不满地扫了眼许垂露,然后与云霁拱手道别, 并步回了自己的桌席。

    云霁往角落的一方小桌走去,低声道:“他们话语粗蛮,若有冲撞, 还请姑娘莫怪。”

    是指他们对此事的议论?许垂露其实根本没怎么听清,那种诋毁属于她在自己微博评论看到都懒得生气的水平, 何况萧放刀那番作为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他们说得也不算错。

    云霁拉开短凳,满脸颓丧地坐下了。

    “那日之后, 我们怕那四人寻仇, 打算连夜赶往蒲州,那是横雨镖局的地盘, 无故门与之有仇隙,不敢轻易在此杀人, 但还未进城, 他们便追上来了。”

    许垂露皱眉, 就那四人的伤势而言,要是能追上两个毫发无损的大活人——祝好和云霁的武功实在差得可以。

    “他们要杀我们泄愤,我苦苦哀求,甚至提出替他们去找你的朋友, 但无故门人行事根本不循常理……”他神情凄恻,“祝好性格执拗,不肯低头,我也知求饶无用,便拼死一战……结果,他死了。”

    许垂露心头一跳。

    “死了?”

    “是,我本也该死的,是他拼死相护我才寻机而逃。后来,承蒙那三位兄弟相救,我勉强保住了这条命。”

    许垂露不通医术,但看云霁面色苍白、声音虚弱,也信他是受过重伤。这番说辞有几分真她不知道,但云霁因萧放刀之举吃过苦头应是不会错的。

    “我清醒之后,便一直在打听你们的下落,那四人不知所踪,我也没找到祝好的尸骨,在不破楼时你们露过脸,我怕他们再来找我,也怕他们对你二人不利……”

    “你不用担心我们。”

    分明是惧自己被人上门寻仇,言辞之间却像是在关心萧放刀这罪魁,情真意切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我并不怪那位姑娘替我出头,真的,我知道这么说有些虚伪,但我不敢也不愿去怪你们。”

    许垂露道:“你到现在还想杀萧放刀么?”

    云霁苦笑:“怎会不想?但是经这一遭,我方知何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命如蜉蝣,岂敢再有鲲鹏之志?”

    这话倒不假。

    可云霁若真有这种自觉,也不会处心积虑往萧放刀身边蹭了。

    许垂露看着这面如枯叶的青年,点头道:“那便好,少点执念也少点痛苦,你好好养伤,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她起身欲走。

    “路姑娘。”

    他叫住她,神智似乎已恢复一丝清明,目光也不那么昏浊了。

    她脚步一顿。

    云霁轻声道:“谢谢你。”

    “……”

    “这些天我对不少人倾倒苦水,他们明着安慰我,其实都瞧不起我的懦夫之为,只把这当笑话听。”

    “你可以不说。”

    “是,我可以不说,但我怕自己的愧疚会淡去,从那些人的眼光中,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是何等可憎、何其可鄙,这让我清醒,也让我痛苦。”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云霁或许对祝好之死是存有一分真心愧疚的。

    “只有你不同。我……”他踯躅片刻,揉着脑袋摇头道:“抱歉,耽搁了你的时辰,不必……不必理会我。”

    许垂露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把心中那股强迫症带来的难受勉力压了下去,敛袖抬步离开。

    她到柜台点了几盘菜,吩咐堂倌送至天字六号房,爬过几圈木楼梯抵达客房门口时,她发现她食欲全无,胸口还有点发闷。

    明明都已经给自己洗脑过了,死人很正常,杀人很正常,在这里就和敲牛宰马一样正常,又不是死在她眼前,又不是她杀的……

    没事,没事。

    许垂露推开屋门,萧放刀正坐在窗前饮茶,神情淡然,氛围静雅。

    身处旋涡乱流中心之人稳如磐石。

    为什么看到萧放刀镇定的模样,她也会感到安心?

    一定是她这张脸生得好,美女使人平静。

    萧放刀搁盏抬头,挑眉道:“这么慢?”

    好的,前提是美女不说话。

    许垂露在她对面坐下:“待会儿堂倌会送上来,我方才被人截住了。”

    “何人?”

    许垂露继续解释:“是云霁。祝好被那四个无故门弟子所杀,云霁也受了伤,好像十分潦倒失意。”

    她将两人谈话内容复述一遍,萧放刀似是在听,但目光游离,态度散漫,很不认真。

    许垂露觉得约莫是这种小鱼小虾挑不起这位大人物的兴趣,便匆匆讲完,做了结语:“他明知你的身份还要弄这么一出,不像是要杀你,更像是通过引起你的注意寻找庇佑。”

    萧放刀唇畔笑意若有还无:“你看不出他想做什么?”

    嗯?她的分析不对?

    “依你之见,他——”

    堂倌的敲门声正在此刻响起。

    “进来吧。”

    他将菜盘一一呈来,最后搁下一壶香气浓郁的桂花酿。

    许垂露奇怪道:“我不曾要酒,你送错了。”

    对方弯腰笑道:“这是一位姓云的公子赠给您的。”

    堂倌一退出屋子,许垂露便警惕地用指尖拨了拨壶盖:“不会有毒吧?”

    萧放刀看她动作,终于笑出了声。

    “原来你真看不出他在勾引你。”

    “啊?”

    这惊世骇俗的用词让许垂露浑身一震,勾引是个什么说法?云霁此人虽然虚伪肉麻工于心计,但绝不猥琐好色,以他的相貌,身边围着的却都是猛汉,一个作伴的红颜知己都没有,足以说明这一点。而且他对自己的态度并不过分亲昵,举止也颇守礼数,怎么也看不出他对她何有不轨之心。

    “他对其他人也是这样。何况讨好我有何用?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小露啊,你太迟钝了,小心被人骗去芳心。”

    嘶,见鬼的称呼——身为领导应该叫小许而不是小露好吗!

    “绝对不会。”许垂露信誓旦旦。

    “为什么?”

    “我不喜欢男子。”

    气氛凝固了。

    她嘴比脑快,话已脱口才惊觉自己说的是什么可怕的出柜发言。

    萧放刀的反应和她所有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直女朋友们一样——那种不可置信的惊疑写在脸孔上,连扇形图都不用看。

    “你——在胡说些什么?”

    看来萧放刀是拒绝认清现实的那种。

    许垂露梗着脖子接道:“我没说谎,反正旁人的这种伎俩……你可以放心,对我没用的。”

    萧放刀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所以,这就是你欣然应允不能嫁娶规矩的原因?”

    “……算是吧。”

    对方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尽管受到了些许冲击,面上也未太失态,片刻后便恢复如常。

    “嗯,吃饭。”

    萧放刀其实没怎么吃,只夹了几口素食便开始酌酒自饮。

    许垂露颇有压力,也吃得谨慎,一般情况下,她不会主动对人提及此事,毕竟来到这里后她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取向如何对绝情宗弟子来说没有分别。这么直言坦露,万一因此给萧放刀带去什么顾虑就不好了。

    “你若想独住,可以另开一间。”

    萧放刀果然开始乱想。

    “不用,其实……你不用刻意为此做出什么考量。”

    但她也知道一旦说出那句话,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非议、麻烦、各种无意或恶意的揣测……

    “我明白,我不会告诉旁人,也不会再提此事。”她放缓了语气,“要是不想与云霁有所牵扯,可以交由水涟处理。”

    “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麻烦他。”许垂露小口饮羹。

    “麻烦我也可以。”

    许垂露喉头一滚,险些把舌头咬到。

    ……

    夜色昏昏,火冷灯稀。

    与人同住并不让她感到为难,这里宽敞清雅,花窗屏风将空间隔出几个功能不同的分区,牙床、浴桶、饭桌、书台各处一方,互不相扰,而且萧放刀行经之处根本不点灯,沐浴休憩皆在黑暗中进行,如果不是那人身形实在惹眼,她几乎感觉不到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躺倒在柔软床榻里时,她觉得自己睡前应该知会同屋之人一声,于是露出埋在被褥里的下半张脸,对着空气道:“宗主,我睡了。”

    “别睡。”

    “?”

    大半夜的已经超出工作时间了,她还不能睡觉吗!

    “还有什么事吗?”

    对方的声音听着完全不像是躺下时发出的:“你故乡在何处?”

    怎么又查户口?

    “离这里很远的一个小城镇,说了名字恐怕也没人听过。”

    “你的家人呢?”

    “他们都挺好的,不过我没办法回去了。”

    “为什么背井离乡?”

    许垂露感觉这像什么面试现场,保守地答:“不是我想出去的,不过现在感觉留在外面也不错。”

    “唔。”

    许垂露怕自己答得不够真诚,又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不是你写的?”

    “是啊,那是……”

    许垂露反应了半天,终于把这词和萧放刀的问题联系起来。

    它的下片抒思乡之情——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虽然但是……

    这种千回百转的细腻心思真的是萧放刀这种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应该具备的吗?

    “多谢宗主关心。”许垂露忖了一会儿,“我并没有为此伤怀,不过,我的确希望我们这一路能夜夜好梦。”

    “嗯。”

    萧放刀合上双眼,不再出声。

    她夜间从来只打坐调息,无眠也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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