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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以容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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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情宗刑堂。

    被吊在刑台上的男子囚首丧面、衣衫破败, 破口处扯出的断线混在血肉里结成一片狞恶的疮痂,脸上虽无外伤,却因气息紊乱、内力冲撞交替显现出青白二色。他一时战栗抽搐, 一时咳嗽干呕, 皮骨心神俱近丧亡。

    风符展臂伸了个懒腰,悠悠走到男子身前,笑着盯住那双已失去神采的眼睛。

    “宋师弟,你我也有几年同门情谊, 你入门至今已有五载,亏得广溪师叔她老人家现已归隐,否则见你这般模样, 不晓得要多失望呢。”

    “风……风堂主……”

    “你给阮寻香递送了不少消息,宗主能忍你是因为你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但我早就看不惯你这吃里扒外的贱骨头了。”

    他气血上涌, 咳得更加厉害:“我对……一片忠心……”

    她扬了扬眉梢,替他撩开垂在眼前的乱发, 温柔道:“是吗?你是绝奢堂弟子, 宗主早将你审过一遍,照理说依旧例处置了便是, 你可知自己为何会落在我手中?”

    宋余声没有答话,但本已空洞的眼瞳又被恐惧填满。

    “因为你活不成啦。”她弯起眸子, “宗主仁慈, 若不是非死不可的罪人, 她是不会交给我的。”

    “我……我知道风堂主手段了得,只……只是不知,我究竟何处得罪了你?”

    风符遗憾地叹息一声。

    宋余声先是将许垂露下山一事修书告知阮寻香,又在被盘问时攀诬许垂露与楼玉戈有关, 一旦牵涉到这个名字,萧放刀便不得不动杀念了。

    其实风符明白,宗主知道的很多,在意的却很少,她可以容忍宋余声的不忠,可以容忍自己和水涟的缺点,可以容忍阮寻香之流的小算盘,甚至连许垂露的来历身份都可以不追究,但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萧放刀不寄望宋余声能招出他背后指使之人,因为这对她而言也不重要。

    而风符不同,她的视野更窄更偏,故而经常能在奇崛险怪之处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我把你要来,自是因为我对你还有好奇。”风符捏住他的下颚,将他那张平庸的脸孔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我看你在绝奢堂中声望不错,宗主为何宁肯空悬堂主之位,也不让你来当呢?”

    宋余声脸色一白。

    “我不过是靠着和宗主的交情才能当上堂主,水涟入门不到三载,不晓得使了什么手段让宗主对他另眼相看,许垂露就更可恨了——一个细作居然摇身一变成为宗主的亲传弟子,世上岂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风符附在他耳畔,低缓而幽柔地轻呵,“宋师弟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不……我没……”他整个人抖得厉害,困缚四肢的铁索随之发出凄厉的悲泣。

    “啊呀,一年前关于我的流言是不是也有你的一杯羹?”她踮起双足,替他解开双手的铁铐,“不对,这是看低你了,说不准你就是流言的始作俑者,你很乐意看到我与水涟相争,我不在,更便于你立功,可惜你没料到武林盟的人来势汹汹,你性命都难保,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你躲在水涟身后,毫发无损,真是聪明。”

    他被风符放了下来,匍匐跪在染满血红的石台上,他的呼吸贴着冷硬的青石,涸泽之鱼般轻微挣扎着。

    “我不是……你空口污蔑……”

    风符失去耐心,将他一脚踢得翻过身来:“若你只会说这几句车轱辘话,我便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切成肉沫,一点点喂到你肚子里去——人们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对吧?”

    他惊得捂住了嘴,支支吾吾道:“不……你不能……”

    “说啊,你是何时背叛我们的?认识阮寻香的时候?还是入门之前?亦或是许垂露出现之后?”她仿若一位不谙世事的孩童,对世间一切罪恶都充满困惑,“宗主对你哪里不好?我们又是何处得罪了你?他们是用什么东西收买你的?”

    宋余声一怔,然后在满室血气中陷入沉默。

    如果不是那具身体犹在抖动,风符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断气了。

    他的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大笑。

    “呵呵哈哈哈哈……风符,你好蠢。”

    “嗯?乐意受教。”

    他躺倒在地,胸口因大口呼吸起伏不止:“我是细作,水涟为什么看不出来?他最擅收买人心,对每个弟子都了如指掌,如果不是他包庇,我怎么能……怎么能活到现在?”

    风符眯起双眸。

    “那个许垂露无端冒出,明显有问题,他却没能揪出此人,呵呵……他们早就相识,合起伙来蒙骗宗主,只有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笑了起来:“你这么想死?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宋余声这条疯狗已经不管不顾四处攀咬,口中吐不出什么真话了。

    “你若不信,怎么还听得这么认真……宗……宗主把你们放在身边,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我当然信,所以才给你机会让你说完啊。”

    宋余声的狂笑慢慢息止,人死灯灭之际,他目光清明了一瞬。

    “对不起,对不起,啊唔……噗呃……杀了我,杀了我——”

    风符怜悯地望着他。

    “别……别让水堂主去敛意山庄,真的,这是真的……”

    “什么?”

    他浑身一震,惊恐道:“让我死、让我死!”

    风符目光一厉,顿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在手上:“你方才说什么?”

    宋余声一直被关在刑堂,有弟子日夜看守,他不可能得知武林盟的邀约,更不知晓他们已经离宗前往西雍,为何会发出此种警告?这种谎话毫无意义。

    而她掌下之人已经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距咽气只差毫厘。

    “你不许死,把话说清楚——”

    风符捏着他的鼻子灌下一碗药汤,宋余声被呛得干咳不止。

    “咳咳……哈哈哈……你希望我再说一遍吗?”

    疯了,他又疯了!

    她掐住那段涨红的脖颈:“你——”

    宋余声力不能支,只能以气音虚弱道:“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听完这句,你说不定会放了我呢……”

    “快说。”

    他绽开一个笑容,嘴唇翕张:“祝你,和白行蕴,白头偕老。”

    风符脸色骤沉。

    绳镖如蛇飞旋而起,于银光明灭的一瞬切开了他的咽喉。

    喷溅而出的温热液体沾上她的衣领与颈项,洇出几朵红梅样的血花。

    她木然地盯着那具仍挂着森寒笑意的尸体,静立良久。

    直到一名弟子急急从外奔来,对她敛衽抱拳道:“风堂主,玉门掌教在山门求见。”

    ……

    白行蕴是独自一人前来,身边没有侍从,也没带张断续,甚至他随身的苗刀“无诤”都未曾携持。

    风符一言未发,直接运起一掌往其胸口击去,白行蕴退身相避,堪堪接过她两招。

    她收了掌势,冷冷道:“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他温和地笑:“全靠阿符鼎力相助。只怪我耗去你太多心力,不然你也不会杀个人都会弄脏自己的衣裳。”

    “……”她没有心思同他说笑,“你来做什么?”

    “本是打算邀你同游,现在看来你心情不大好,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吧。”

    风符蹙眉:“你再拐弯抹角,我就——”

    “别生气,阿符。”他从袖中取出一支开得正艳的凤仙花,“我真的是来感谢你的。”

    “花期已过,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白行蕴神情寂寥:“我秋时摘取,贮于冰窖,旧疾发作时,便会取出一朵慢慢玩赏,以慰相思。”

    “有病。”

    “……若我无疾,你怕是一句话都不会同我说呢。”

    风符凝视着那朵娇艳欲滴的凤仙花,更觉孤心一事亟待解决,不能再拖。

    她夺去他手中的花:“好,花留下,人就不必留了。”

    白行蕴怅然若失,一步未动。

    “怎么?你真觉得自己人比花娇?”

    他错愕抬头:“难道不是?”

    风符阖目不语。

    她曾想过,为何人要克制对人的欲望,却不必克制对花的喜爱?

    因为欲是索取妄求,是掠夺摧毁,她尽可随心折下一朵花,却不能随意灭杀一个人。

    对人而言,这种摧毁或许并不是单方的,它要吞没谁,便能吞没谁。

    ……

    翌日清晨。

    许垂露是被外头的争执喧嚷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更衣洗漱,在用早膳时半耳闻半目睹了故事……事故的全过程。

    发生争执的两位主角是云霁和茶棚遇到的那位斗笠青年。斗笠人风尘仆仆急急忙忙奔入大堂,恰与云霁这醉汉正面相撞,双方都没反应过来,各自趔趄一下跌坐在地,斗笠人的木匣受了磕碰,便开匣检查其中物品,发现自己种在瓷盒里的药仙草被震落了一叶,这一叶非同小可,他登时大怒,要云霁赔偿,云霁原不想认,但对方脾气豪横,他只得邀他入席,酒菜招待,详谈赔偿事宜……

    令许垂露震惊的是,那看着粗犷英朗的带刀青年居然是个大夫。

    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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