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去留取舍
许垂露本想再问两句, 奈何萧放刀身法太快,她走出两步再回头一看,对方已不见人影。
罢了, 反正也可以回去问玄鉴。
双腿的异样不影响她行步, 反倒让她走得更轻松,比起这个,另有一件更要紧也更让她在意的事。
【朝露。】
[您最近呼唤我的频率明显变低了,果然, 人类更容易与人类构建起联系,ai永远只是工具。]
【既然根本不具备感情,就不要再煽情了。我有正事要问。】
[我会认真聆听, 请阐述您的问题。]
【如果……如果萧放刀死了,会发生什么?】
[您是指她的死亡对这个世界的影响?]
【是。】
[实际上, 只要不是您运用技能致使她消失, 她的死亡不会影响世界的其他部分,只会让完成度永远凝固。]
【就……这样?不会造成什么毁天灭地的后果?】
[不会。]
所以, 她真的会死。
世界并不因她而存在, 她身上没有特殊的保命光环。
照理说,许垂露不会为别人的生死担忧, 尤其是生存能力完全强于自己的萧放刀。但或许是她那番消极发言,或许是近日遭遇的种种危机, 或许是那些面目不清各怀鬼胎的江湖人——她的澹泊之心竟萌生出一种当风秉烛般的怛然枨触。
她眼中的萧放刀似乎不再是不可摧折的珞珞金石, 而是一片随时可散的水上浮沤。
什么“放刀”啊, 如果她真的放刀,怕早就被那群妖魔鬼怪吞吃得不剩骨渣了。
怀着这种莫名的忧虑,她推开闲和居院门。
玄鉴闭着双眼,垂袖而立, 似在等待什么。
风起。
她身前聚着一堆落木,这些红黄秋叶在朔风吹动下不再互相依凭,只长腿一般四处奔逸。同时,枯枝上摇摇欲坠的叶子也随风而颤,似要投身于这场追逐自由的逃亡。
玄鉴旋身掠起,灰白长袍卷出滔滔雪浪,衣袂浮动间,她伸指夹住一片落叶,将之敛入袖中,又运力飞身去往另一棵树,再次取叶收藏,这阵风持续的刹那,袖已满盈。
双足落地,她将叶子倾入那堆红黄小山,呢喃道:“还是三十二片……”
许垂露被这反重力轻功练习现场震撼了。
玄鉴抬头,向她走来。
“许姐姐,你终于回——”她打量许垂露全身,最终将疑惑的目光定在她的双足,“你何时学会了忽忽步?”
“什么?”
这个听起来就很傻的名词是一种武功?
玄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唔,果然。”
“啊?”
“宗主打通你双腿经脉,将忽忽所需的内力灌了进去,只是你还未得要领,不会使用。”
还能这样?
居然不是短暂的断腿体验到期后的后遗症?
“这就算是我学会了?忽忽步是一种轻功么?”
玄鉴摇头:“不完全算,忽忽步乃上乘轻功,不经过练习是无法掌握的。”
许垂露怔了怔。
好像又欠了她什么大人情,就强行欠。
“很厉害么?那你能教我练习吗?”
玄鉴惭愧低头:“我还未到能修忽忽的境界,许姐姐还是向宗主请教为妥。”
“门槛竟然这么高……那还是算了。”
“宗主其实并未授我什么具体功法,相较于循旧人之路,她更希望我自己多加领悟,所以我现在尚且为未开化的冥蒙之境。但她将当世武功都演练给我看过,我如今算是眼高于手,看的多,会的少。”玄鉴解释道,“而对于大部分武人,是越小开始练功越好,不能如我一般错过时机。许姐姐得宗主相助乃天赐良机,当好好把握才是。”
许垂露大为惊讶。
原来玄鉴的武功皆为自创,怪不得她方才的步法毫无雕琢痕迹,质朴得如同鸷鸟敛翼、蜂蝶扑花。对一般人而言,习武的过程应是先模仿学习,再总结提炼,最后才有可能独创一门武功,凭此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玄鉴却是从最后一步开始……萧放刀真是太冒险了。
“好,下次有机会我再问她。”许垂露往里走去,地上落木仍在悠悠地打着转,“我看你近日很是勤奋,也不要太辛苦了。”
玄鉴抹去额间汗意,轻声道:“武林大会在即,我要与宗主一起去西雍。”
“因为这个你才紧着练武?何时开始?宗主已经决定要去了么?”
“正月下旬。”她捏着袖口,“何成则一面发函邀宗主‘议和’,一面发英雄帖收宗主的人头,显然是要迫宗主离开幽篁。”
“他不怕请了这尊大佛后武林大会就开不成了?”
“许姐姐,这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疯子,我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在想什么,我只知宗主看似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但她才是顾虑最多、想得最深的那一个。”
“……”
玄鉴低头凝视着那口深不见底的无波古井:“宗主对所有人都很好,包括她的敌人。”
许垂露愕然无言。
玄鉴对萧放刀的奇怪滤镜也太厚了一点!
“你……也不用太为她担心,风符和水涟皆非等闲之辈,有他们相助,宗主不至孤木难支。”许垂露揽住她的肩膀宽慰道。
玄鉴的小脸看起来更愁了:“正是因为风堂主要留下守住宗门,我才怕自己武功见识皆不及她,帮不上宗主的忙。”
许垂露不解。
水涟对宗中事务更熟悉,让他看顾绝情宗才是上选,而风符与萧放刀同为女子,又有多年的交情和默契,结伴而行应当更加便利。
为什么留下的是风符?
……
若柳山庄。
这是风符今天第三次看白行蕴更衣。
经过几日的观察,她总算明白张断续为何每日都要挂着一脸苦相抱送新衣了。
孤心发作时白行蕴浑身烫如握火,他自己可靠意志与内力硬捱,外面这层薄衫却顶不住体温烧灼与真气炙烤,即使浸在水下不会被焚毁,但时间一长也要裂成碎片。
偏偏白行蕴这人讲究颇多,做不出玉体横陈的浪荡事,非要时时刻刻把自己裹成白蛹,所以每隔一两个时辰便要换一身新衣。
起初风符还有些绮想,次数一多,她的感受就只剩头晕肉痛。
麻烦,世上怎会有这么麻烦的人、这么麻烦的事?
再这样下去,纵然白行蕴能挺过去,她也快被憋死在无处发泄的闷怒下了。
“若是厌了就回去吧。”
他还总是“体贴”地为她着想。
风符太阳穴突突直跳:“别废话,快进去。”
白行蕴滑入寒泉,任终风决的真气护持在他周身。
“阿符,我欣赏也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你为何一定要行弃琼拾砾之举?”他的声音哑而虚弱,“你明知道‘治好’孤心的办法是什么,也明知道这些皆是无用之功……”
“你是被折磨糊涂了才总说这些痴人梦话。”她咬牙道,“既然脏腑都已枯竭,还是省些气力吧。”
“为什么不愿嫁给我?”他发出货真价实的困惑,“你说过你喜欢我。”
“你们男人不是都说床笫间的胡话不可信么,这道理同样适用于你我。”
白行蕴悲哀地道:“阿符,你顾虑和害怕的究竟是什么?绝情宗、萧放刀?还是……我会伤害你、背叛你?”
暧昧的水声和雾气缭绕于这对男女周围,将他们笼罩在令人心驰神移的旖旎幻境。
但空气是冷的,冷得不近人情,冷得拒人千里。
“我真想不到你会如此自大。”她俯身凑近他的耳廓,“我不嫁给你,不是因为我宗门规,不是因为你不够好,甚至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她的气息令他颤栗。
“只是因为我不想嫁。”
“阿符……”
“你因为孤心之故,需要一个忠诚的妻子、永恒的伴侣,可你运气不好,偏偏看错了人。我愿意为我的过失付出代价,会尽我所能寻找解决孤心的办法,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
白行蕴凄迷地望着她:“那远比你做一个妻子更难。”
“是么?我无法对你忠诚,白掌教。”因内力正在快速流失,她的声音也蒙上一层溃散的征兆,“只要宗主需要,我会毫无犹豫地夺走你的性命。爱情之上有许多我更在意的东西,何况我们之间还谈不上‘爱’。你是不会真正信任我的,正如我不会完整地属于你。”
“……”白行蕴长叹,“或许你会改变的。”
“改变?如果你寄希望于这种东西,那我也无话可说。”风符笑笑,“可我现在喜欢的的确只有你的相貌,至于其他——你的身份、年龄、过去我都毫不关心,也提不起一点探究的兴趣。也许等你容颜衰老、美人迟暮的那一天,我才会试图了解这些,可惜到了那时,即便我情根深种,我能为你做的也只剩以身殉情了。”
白行蕴亦笑:“这真是个可怕的故事。”
“还是说些实际的吧。比如,这次‘惩罚’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他微微垂睫:“结束了,你便会离开么?”
“那时你已不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去找根治之法。”
她一向雷厉风行。
“阿符,我听闻萧放刀要去敛意山庄,你会和她一起走么?”
风符沉默片刻。
“别走,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恳求道,“萧放刀不缺一个你,你能不能为我留下来?”
风符避开他的目光:“别用这张脸说那种恶心人的话。”
白行蕴依言变脸,在濛濛云烟中恢复了散漫而自信的神态。
“只要你留下,玉门便不掺和武林大会的正邪之争,萧放刀不在的这段时日,赤松镇的玉门弟子也任你差遣。”
风符眯起了眼。
他温柔地端详着面前牵引着他命脉的少女。
“如果你要走,我便会死在若柳山庄。”
“……你在威胁我?”
白行蕴捻去落在他锁骨的一滴冰水,凄楚一笑。
“用对方在意之物施以恫吓才可称之为‘威胁’,阿符在意我的生死么?”
作者有话要说: 刀露的感情应该既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大概是:凑合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