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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是她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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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破楼。

    堂倌拿来笤帚, 运掉自如地清理起这片狼藉。

    他知道今日来了一位体贴的贵客——没有弄出人命就是体恤他们生意不易了;还有两位倒霉的散客——也不能说倒霉,毕竟幸与不幸乃一体之两面,如何看待, 全在己心。

    云霁临窗下眺, 正见许垂露被送上马车的一幕。

    他凭栏而立,不像是江湖浪客,反有几分风流公子的含蓄蕴藉。他的气质很年轻,敛藏着少年郎的天真与意气, 与祝好的笨拙稚傻相似而相反。

    他一定有很多朋友,或者说,每一位江湖人定都会为拥有这样一位朋友而感到和悦畅快。

    “云大哥, 那人究竟是不是萧放刀?”祝好顺其目光望去,却没看出什么名堂。

    “祝兄有何看法?”

    他身上没有武器, 只在袖里放了一把湘妃竹扇, 好似这人坦荡得无愧天地,可以不设防备, 只用这餐风饮露的折扇化险为夷、化敌为友。

    “……我觉得不是, 她长得太好看了。”

    云霁微微一笑:“难不成你看上了人家?”

    祝好惭愧摇头:“就算不是萧放刀,她那一身功夫也俊俏得很, 我岂敢觊觎。”

    “祝兄何必妄自菲薄,又不是一定实力相当才能作伴。”

    “这是何意?”

    云霁捏着扇柄, 专注地凝视着竹骨上的斑驳泪痕:“‘路姑娘’丝毫不会武功, 却能与那样的高手为友, 可见与人相交,彼此强弱不足为碍。”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如果她不是绝情宗的人就好了。”

    “唉。”

    “为什么叹气?”

    云霁无奈道:“我们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祝好一拍脑门:“是啊,我忘记问了!”

    “只好下次再问了。”

    祝好有些期待:“下次?我们还有机会见到她们吗?”

    “武林大会乃人人向往的江湖盛事, 前往西雍的这一路定会遇到不少有趣的人,要打探那样显眼的两位女子的消息不是难事。”

    他点点头,心中对这位见识广博的好友钦佩更甚:“好,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云霁展开折扇,凑近对方的耳朵,以扇面掩唇,一字一顿道:“去杀掉那四位无故门的朋友。”

    祝好愕然瞠目:“为什么?”

    “他们可是恨极了你我,若不杀之,死的就是我们了。”他语气无辜。

    祝好犹豫道:“嗯,但仅凭我们二人,打得过那四人么?”

    “祝兄啊,杀人与交友一样,武功高低并不重要。”他拍了拍祝好的肩膀,撩起袍角,从容地跨出店门。

    祝好不大明白,但仍跟上了他的步子。

    两人并肩而行,形影不离,恍若一对肝胆相照的过命至交。

    堂倌将簸箕里的食物残渣倒进泔水桶,双手扶腰,喟叹一声。

    当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信任另外一个人时,他便离死不远了。

    那个名字吉祥的青年丝毫未曾意识到自己在这间酒楼就已被利用了数次,他是投石问路的那块石,是君子身边的小人,是美玉托生的土块。

    堂倌发出了与那人的名字相同的祝愿。

    然而祝愿之所以为祝愿,便是因为它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

    他果然再也没有见到过祝好。

    ……

    确切来说,许垂露认为自己是被端上车的。

    她坐在车座软垫时,下半身僵硬如石,除了缓缓流转的暖意外,几乎丧失了一切知觉,她动弹不得,真似双腿被废、下肢断裂。

    她全身被一种奇怪的真气包裹,感觉不到车马颠簸与街市喧嚷。

    萧放刀在前策马,以传音入密与她说话。

    “云霁与那四个废物是一伙的,无故门弟子行事狂诞恣肆,不会轻易为人驱使,此子嘴上有几分本事。”

    所以萧放刀是故意离间这两拨人啊。

    许垂露没有内力,只能像普通人那样开口说话。

    “他们看出你的身份了吗?”

    “猪不知道,鸡知道。”

    突如其来的外号是怎么回事?

    “一个不聪明,一个舐着鸡毛自以为美丽智慧,不贴切吗?”

    许垂露也被这形容逗笑了:“既然这么讨厌他们,为何不对他们动手?”

    她以为萧放刀会答“他们不配”或者“对方太弱完全不值得我出手”,而她的回答却是:

    “人是杀不尽的。”

    她知道这句话完整地说应是——想要她命的人是杀不尽的。

    因为太多了。

    不愧是萧放刀,一下就让气氛变得诡异又苍凉。

    人命如草,即使是她的命,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件可以换取前程的物什。

    旁人不杀,不是因为生命可贵,只是因为他们杀不了。

    “没有杀过人的人,总觉得这件事很可怕,或是……很有趣。”

    萧放刀的声音充斥在她的耳廓、大脑、胸口。

    “其实此事穷极无聊,世上之事比杀人更无聊的就是生儿育女了。可见,生死都是一样无聊。”

    许垂露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比如给她传达一下积极的人生观,比如表示一下自己的理解和安慰,但是……

    “你说得对,所以人就应在还活着的时候多做一些自己认为有趣的事。”

    “哦?若我认为有趣之事是建立在旁人的牺牲之上呢?”

    许垂露也不慌:“那便要看是谁的牺牲。”

    “你啊。”

    “?”

    有本事把她的腿恢复,她现在就要下车和萧放刀打一架!

    “看来你不愿为我牺牲啊。”萧放刀声如鬼魅。

    “你既不喜欢杀人,我还有什么可牺牲的?”

    “还有很多。”

    还有什么?难不成是她不怎么饱满的身体和不怎么高尚的灵魂?

    萧放刀兀自笑了起来,笑过了便不说话,像是在专心驾车。

    许垂露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在不破楼门前,你好像还有话没说完,就是讨论马车时,你说‘不过……’,不过什么?”

    “嗯?”

    许垂露:不要装了,你肯定没忘!

    “哦,不过对我来说,这些出行方式都没有轻功便利。如果不带你们这些……普通人,我去一趟西雍也就是一两日功夫。”

    就这?!

    敢情武功就是最强驱动力,再新的科技也要被按在地上碾压是吗?

    “等等,你今日过来,不会是怕我领了马车就……走了吧?”

    “……”

    居然默认了。

    “所以,如果我真的逃走,玉花骢和墨麒麟也完全快不过你,你会把我抓回来?”

    “不会。”萧放刀冷冷道,“会让你死在外面。”

    许垂露:我又没走,都是你自己脑补,还突然生气!

    好吧,她在错误的时间研究修改技能并且欺骗宗主也有一部分责任。

    她大概知道萧放刀今天为何会出现了。

    一来或许是真的想请她吃饭作为回礼,二来是想借客栈发生的种种告诉她,江湖险恶,人心不古,她应当老老实实待在绝情宗……或者说,萧放刀身边。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唯一的问题是,她对萧放刀——好吧,是无阙谱对萧放刀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若有无阙谱,她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但没有无阙谱,她亦是无人能抗的天下第一。这个可有可无的光环值得她这样患得患失吗?

    许垂露很想直接问,但她知道两人目前的关系还没好这种程度。

    于是她与萧放刀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抵达山门时,她发现自己这一路竟然没有晕车,可见断了双腿也不是毫无好处的。

    “怎不下来?”萧放刀掀开车帘,“莫非还要我——”

    许垂露一愣,活动了下双膝才知那莫名其妙的禁制居然已经解开了。

    她迅速跳下马车,险些把脚崴了。

    因为很怕萧放刀再把她抓出来。

    守门弟子满面惊恐。

    早先他们见几辆宝马香车乘着阵阵熏风而来,还当是哪家的迎亲队伍走岔了路,直到那几位驭师递上了阮家玉符,称这些皆为阮寻香给绝情宗的赠礼。

    但现在,怎么还有一匹落单的墨麒麟往这边撒蹄狂奔,而且坐在车前驭马的那团月白人影似乎还是自家宗主?!

    宗主出行何时要自己驾车了?

    而且车里还走下了一个人——

    哦,是许师叔。

    两人明明不是一起出门,怎么一起回来了?

    好奇极了,但不敢问。

    “见过宗主,见过许师叔。”

    “嗯,辛苦你们了。”

    许垂露随口打了个招呼,她也的确觉得守门这种工作很辛苦,毕竟不像现代有门卫亭和自动门,宗主又这么严格,完全没办法摸鱼,在寒风里站上一整天定是很累的。

    他们看到萧放刀时的惊恐神情像极了卑微打工人看到凶神恶煞的老板,许垂露理解之至,遂拉着萧放刀快步进去了。

    守门弟子:啊。

    许垂露也不太理解这个表情的意思,但她猜是感激。

    萧放刀盯着自己被攥得发皱的袖子:“你要把我带去何处?”

    许垂露顿时松了手。

    一时忘了两人要去的地方根本不在一个方向。

    “不好意思,那我……我回弟子房了。”

    “嗯。”

    “明——呃,再见。”

    许垂露恍然发觉,短短一天,她已经快把对宗主应有的礼数都忘光了,连步伐都有点飘。

    诶?不对。

    不是步伐飘,是这双腿真的变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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