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出殡
轻寒在万念俱灰中闭着眼睛一直躺到天亮。当她睁开眼睛时，丫鬟端了小米粥进来。见她一身麻衣孝服，鬓角别着一朵白布缠绕而成的小花。她也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朵小花出神，她已经没有眼泪，眼泪早就流干了。
是的，母亲走了，母亲不要她了，就在昨日凝翠姐姐的及笄宴上。她走得匆匆忙忙，和谁都没有交待只字片语，和她的丈夫，还有她含辛茹苦带大的女儿。她走得是那么决绝，仿佛就像对这个世界早就厌倦了一样。只等那一刻的到来，就毫不犹豫地闭上了她那双任是对谁都盈满笑意的眼睛。
也许，她太累了，她到一个不用她时刻都需要付出和为对方着想的地方去了。也许，她终于勇敢地，自私地面对自己内心的渴求，飞到那个遥远而又神秘和美好的国度里去了。
世事无常，昨日还在张灯结彩大宴宾客的莫府，今日仆人全部都换上了白色的麻衣孝服，男性一律在头上缠绕白布条，女性鬓角别白花。那些大红喜庆的装饰都一一被摘下来了，换上令人痛心的白色。挽联，花圈，面无表情在念经超度的僧人。
此刻，隐萝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轻寒也披麻戴孝地和她的父亲，以及她的慕烟哥哥还有凝翠姐姐一起在灵堂里焚烧纸钱。有族亲朋友陆续地来致哀，他们都默默地来，默默地走。
因为，她的父亲自从昨日像她一样握紧母亲最后的一丝余温，从那时候起，他就对谁都没有讲过一句话。这个陪伴了他将近二十载的妻子，没有和他告别，没有给他留下半句话就走了。就在前一刻，她还陪着自己一桌一桌去给客人敬酒，直到她生命终止的最后一刻，她都还在替他分担原本属于他的生意应酬。
对这个将近二十年来都与他相敬如宾，为家庭任劳任怨付出的妻子，要以种方式与他诀别，他有心痛，有不甘。可是，不管是怎样的心情，她都感知不到了，她美丽的年华永远就定格在了三十二岁生辰到来之前。
隐萝的葬礼，是在午后举行的。午后，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这一场春雪似乎比任一场春雪都要下得缠绵悱恻。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深山里走去，平日里头都是得过隐萝恩惠的下人仆妇，一路哭得哀声遍野，纸钱撒满了一路。
因为按照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的习俗，莫老太太留在了府中。莫家的大少爷锻铧捧着隐萝的牌位，与他的父亲莫岳山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轻寒，慕烟和凝翠以及二太太锦绣，再后面是一些族亲，最后面才是下人仆妇。
队伍中，有人放声大哭，有人低声呜咽。哀乐在奏着，人在路上走着。雪落在人们的身上，帽子上。雪落在黑色的棺材上，最后在莫家的陵园，雪也落进那个小小的坟坑里。
直到最后的一铲土落下来，眼看着黑色的棺材就要全部被掩埋了，轻寒才挣脱慕烟一路紧握着的手。压抑了多时的眼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母亲就要永远睡在这座深山里了，母亲就要永远都不再记得她了。她又哭喊着用手去扒开那些土，似乎只要她努力地扒，她的母亲就能从棺材里，从土里活过来一样。众人见此情景，纷纷落泪。
慕烟见轻寒哭得撕心裂肺，心痛难当。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抱她起来，抓紧她稚嫩的小手不让它们继续在土里刨得鲜血直流。轻寒哭着咬他的手腕，他默默地咬牙忍着，忍到她发泄完情绪。她安静下来，又要继续去土里刨。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脸上朝她大声哭喊：“轻寒妹妹，你别这样，求求你快别这样。母亲累了，她要休息了，你这样会影响她休息的，她会睡不安稳的。”
轻寒听慕烟这样说，果然安静下来不再继续挣扎，不再继续朝他身上用力地拍打，而是伏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抽搐一般地哭。棺材全部被掩埋，看不到一点黑色了，慕烟还把轻寒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让她转身看。
莫岳山带领着送葬的所有人一起朝隐萝的新坟跪拜，轻寒也像大家一样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跪拜。自己生而失去亲母，如今又失去这个视其如己出的隐萝母亲，她的许诺都没有兑现，这个隐萝母亲就不再理会她的哭喊，执拗地睡在这方小小的坟里了。
轻寒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府中的，等她醒来时，已经是元宵的清晨了。慕烟和衣趴在她的榻边，看样子像是整夜都守着他。
她用小小的手摇醒慕烟，就像平日里头一样：“慕烟哥哥，快起来，我们要去和母亲请安了。”
慕烟像是触电一样惊慌失措地坐起来，一把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放在心口上：“轻寒妹妹，隐萝母亲已经不在了。往后，哥哥会像她一样照顾你，保护你。”
轻寒伸手自己的小指，两行眼泪又顺着自己的脸颊流了下来：“慕烟哥哥一定要说到做到，以后照顾我，保护我。我没有母亲了，哥哥，我没有母亲了。是不是我不够听话，上天才会把我属于我的一个个的都带走，亲生母亲一样，隐萝母亲也一样。”
慕烟又使出浑身解数安慰她，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一口口喂她吃粥。轻寒要去园中找蝴蝶，慕烟就陪着她去。
但慕烟不相信园中真的会有蝴蝶，昨儿刚下过一场春雪，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会有蝴蝶呢。
但轻寒却坚信园中会有蝴蝶。因为，小时候别人说起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就有问过隐萝，问她人死了会变成什么？隐萝告诉她，会变成蝴蝶。她又天真地问，那您以后死了，也会变成蝴蝶吗？隐萝说是呀，每个人死了以后都会变成蝴蝶。
今日已经是元宵了，江宁城里家家户户都在张灯结彩准备过节。偶尔还能听到街上小童的欢笑声隐约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想必街上也是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吧，想必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也已经开始沿街叫卖了吧？但是，这一切都与她，与莫府没有半点关系。人人都沉浸在悲痛中，人人脸上都没有笑容。她没有，她的父亲和祖母也一样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