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出游
连续下了几天春雪,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天放晴了。天空像被浣洗过一般,蓝得如同一块巨大的布幕倒置在头顶。阳光明媚,照在雪地上,光芒夺目。又透过窗棱,照在梳妆台上,菱形的镜子映着凝翠精致的妆容。
经过几日的休整,她身体已经好起来了。昨儿晚上,陌泓雪就差丫鬟来传了话,今日带几个孩子去台城写生,若身体状态允许,就一同前往。
说来,这病恹恹的几天,都不知道错过了多少的课。好在先生是长期住府里头的,日后还有的是机会。每每想起那天看到陌泓雪在得知她的母亲消息时,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凝翠就下意识地想着逃避。
也好在,经过几天让丫鬟在暗中观察得知的结果,他除了博学多识之外,也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所以,今天天气正好,而她也确实想出去走走,又怎么会错过与大家结伴而行的好机会呢。
从莫府往古城墙去,中间还要经过秦淮河,乌衣巷。众人坐在一顶华美的软轿上,各个均是衣着光鲜。轻寒并不忌惮先生的存在,一路玩着翻绳一边与慕烟说笑。
她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经过乌衣巷门口的时候,想起去年与慕烟在廊下赏雪。说起谢家,说起拟雪作絮的谢道韫,又想起幼时隐萝母亲教她念的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心里禁不住有点小感伤,但是先生在,她也不好招手喊轿子停下来。想了想,她认真地和慕烟说:“慕烟哥哥,等天气暖和些,我们来此处看燕子。”
轿子很快就到达了古城墙的不远处,众人纷纷下轿拾阶而行。行至高处往下望,玄武湖在下面,湖心春水碧绿。湖边的柳树上依旧还是光秃秃的,环湖的道上有三五行人慢悠悠地走着。
在城墙处寻了一处视觉相对较好的位置,陌泓雪让大家将写生的工具摆放出来。他自己却紧依着半块残旧的古砖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着。
“先生,我们若是等到三月天下雨的时候来,这里的景致才好看呢,就像唐朝诗人韦庄写的那首《台城》一样。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哦?陌泓雪轻轻挑了一下眉毛,淡淡道:“那你认为六朝又是指哪六朝呢?以及这首诗的意思。”
“六朝指的是东吴、东晋、宋、齐、梁、陈。至于诗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是特别明白,只是觉得诗的基调悲凉。”轻寒摇了摇头。
“那有谁可以说一说”慕泓雪把目光投向凝翠和慕烟。
“这是一首吊古诗,诗人咏怀古迹,感慨历史兴衰的悲悯之情。这首诗的前两句是说,江面烟雨迷蒙,江边绿草如茵。六朝先后衰亡,宛如南柯一梦。江鸟哀婉啼叫,听来悲悲切切。后两句的台城堤柳,柳,原本是春天的象征,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而诗人用在这里却是堤柳见证人间兴亡,盛衰败落。”凝翠笃定地答道。
陌泓雪欣慰地点点头:“是啊,纵观古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一成不变的只有太阳和月亮。而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最终也会如尘埃一样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当然,这种悲悯,三个孩子并没有多深的感触,直到他们往后的人生际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后才深有领悟。所以尽管先生感叹再深,他们也只关注眼前的乐趣。
就比如轻寒和慕烟,时刻都像两颗糖豆一样喜欢黏在一起。现在就连画画,两人用的都是同一个画框和颜料,而且默契度更是十足。
轻寒刚在宣纸上走笔,大致勾勒了几笔楼阁式建筑的基线,慕烟就能揣摩出她要画的肯定是杜牧的《江南春》。于是,他也很快在宣纸的另一端描绘莺歌燕舞红花绿树相映,酒旗飘动的景致,两人心有灵犀地细细描画着。
陌泓雪看了一眼雏形,也不恼他们没有按当前的景致画,反而颔首含笑。又看了一眼凝翠,只见她并未动笔,目光凝视着前方的古城墙某一段。
正想开口,却迎来凝翠水盈盈的双眸,幽幽地轻叹道:“先生,阳光明媚,城墙上又可以俯瞰整个玄武湖,风景秀美,按说是可以作画的。可是我一想到城墙的某一段,就是梁武帝饿死的地方,心里就隐隐作痛,实在是无从下笔。”
还没等陌泓雪说话,轻寒就好奇地转过头来好奇地问道:“先生,那什么梁武帝真的是饿死在这个地方吗?他为什么会饿死?他不是皇帝吗?皇帝还没饭吃啊?”
“对,他就是南朝的皇帝萧衍,是个文武全才,且不好酒色,在位期间也算勤政爱民,是个好皇帝。奈何后来信佛太过,斥巨资在全国大范围修建寺庙,导致国库空虚,又无识人不明的才能,这才埋下祸根。”陌泓雪道。
慕烟笑了笑:“可怜是可怜,倒也有趣,若不是他修建了那么多的寺庙,哪有我与轻寒妹妹的雅兴画他的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呢,至于他余生的遭遇,说到底也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一个皇帝被活活饿死,可终究也是令人唏嘘不已。只是想起先生前面说的最终消逝在历史的洪流中,几个孩子又觉得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