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雪

    实际上，江宁的春天飘雪依旧是常有的事。春雪一场连着一场，要么就是阴雨霏霏，少有见晴的时候。

    这不，陌泓雪昨晚入睡前见窗外都还是淋漓不尽的雨，到了下半夜竟然又下起雪来。只觉得越睡越冷，脚趾间渗着刺骨的寒意，转身的时候更是脊背发凉。守夜的佣人很快为他端来火盆放在榻边，又加了一条软被，这才渐渐有了暖意。

    今天是陌泓雪第一次在莫府给几个孩子授课的日子，用过早点后，便有佣人捧了崭新的披风进来替他披在身上，丫鬟带他往匀墨堂的方向去。

    难怪昨夜觉着冷，这是下了多大的一场雪呀！一夜之间，到处全白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压在地面上，早已看不到植被的本色，都被压垮了下来。一路过去，有几个佣人在用长条的竹帚清理廊下的雪碎，见到陌泓雪，恭敬地弯下腰来道晨安。

    匀墨堂内，所有的物件都是隐萝精心挑选进来的，案桌方几，陈设一新。跨过高高的石槛，一扇精致的国画山水刺绣屏风气派非凡地立在正厅的入口处，再进去，典雅大方的胡核桃木桌件。正中央是陌泓雪的位置，后面是巨大的泼墨写意“匀墨堂”牌匾。

    陌泓雪刚在案前坐下来，耳边就响起慕烟和轻寒脚步朝这边走来的声音，还没见到人，银铃般的笑声就飘进来了。两人一边说着笑，一边抖着靴上的雪碎。见他早已端坐在上面，连忙上前去拱手作揖：“见过先生。”

    陌泓雪嘴角微微上扬，回旋出一个温暖的笑意，招手示意他们两个人坐下。没过多久，有丫鬟来报，凝翠小姐昨夜又着凉了，今日身体微恙，就无法过来上课了。

    陌泓雪依旧点头答应着。嘴快的轻寒嘟囔着说：“凝翠小姐身子娇贵得很，天气稍微有点异常，她就非得要病一场。还不就是动得少的缘故，像我和慕烟哥哥，皮实得很，就是跑到雪地上打滚儿都没事。”

    “喜欢在雪地里打滚儿？”陌泓雪轻轻挑了一下眉尖，丝毫不见显山露水的痕迹，继续又道：“那要看你们俩今天的表现，若是能让先生满意，下午就放你们半天假。”

    “那我们今天学什么呢？”慕烟接了一句。

    “不学什么，今天先进行摸底，看你们各自不同的看法，以后我会因材施教。”

    “好吧，但请先生出题。”

    “在道家和儒家之间，如果一个国家，只能推崇一种文化，你们认为哪一种更有利于推动社会的向前发展？”陌泓雪从他的位置走下来，像座小山一样立在两个人的中间。

    “那还用说，肯定是儒家思想呀，仁、义、理、智、信是一个人立世最基本的道德标准。就比如从小我就懂得谦让，不会因为锻烨哥哥年长于我，我就理所当然的与他争各种东西，这是母亲从小教育的，是我生在这个家庭的约束，而且我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就比如尊卑有序，丫鬟佣人都是要向我行礼的。”轻寒首先表明了她的看法。

    紧接着，慕烟也不甘示弱地接着说：“是呀，我也非常同意轻寒妹妹的想法。我认为儒家之学是导人向善，是让你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它把好孩子的标准给你制定出来了，达到这个标准你就是好孩子。而且儒家思想从汉武帝时期就被统治者视为教化治下民众的基本学说，并推行罢黜百家 尊崇儒术的运动。试问哪朝哪代的统治者希望民众有自己的想法呢，只有尊崇教条，社会才会得于平衡发展。”

    陌泓雪望着眼前这两个意见不谋而合的孩子，心里有了许多难言的情绪。也难怪他们，都在高门大户成长，从小接受的教育应该就是普通夫子最基本的见地。就像他还没有师从梅赋大师之前，他与慕烟和轻寒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认为人生下来，就是要受约束。可是，如今他已是中年，当然看法也会发生改变。

    于是，他望着轩窗外的一片洁白，目光盛满悲悯。悠悠地吸了一口气，很快地，所有的情绪都在他那张冷俊的脸上消失了。转身又望着孩子，喃喃自语一般。

    “你们看看窗外春雪留下的痕迹，以及那些树木花草。”

    轻寒行至窗边，目之所至，除了白色还是白色。于是她很纳闷地问：“先生，除了积雪，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陌泓雪点点头，说：“道家，讲究的是无为而治。它不需要教条，自然界的一切存在各自相安，道法自然。你眼前看到的雪，可以把它看成是大自然这个统治阶层，如果它不存在整夜的肆虐，地面上的一切景物都合理的存在，想晒太阳就晒太阳，想淋雨就淋雨。包括自然，哪怕是人，都有可追溯的源头，在源头废弃根本，方得大自在。”

    “我有点明白了，意思是封建制度才是始作俑者，如果没有这种制度的存在。人们就会自然形成自我修养，不需要条条框框的指引，是这样的意思吗？”慕烟年长，接受新的思想观念，显然要比轻寒来得快一些。

    陌泓雪向慕烟投来赞许的目光，他在心里暗暗道，此材可堪再造。

    而轻寒则依旧望着窗外白得有些单调甚至颓废的景致，始终都没有弄明白这春雪与无为而治的道家文化到底有什么关联，毕竟这时她才九岁，有些观念的形成和转换，需要年岁阅历作为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