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秦淮

    沉香阁内，浣碧将一件件衣裙从紫檀八宝纹的立柜里搬了出来。在轻寒的摇头摆手中一件件搬回去，又再重新换了一批过来。直到最后精疲力尽了，干脆软软地瘫坐在太师椅上喘着气：“我的好小姐，你从午后就开始挑衣裙了，粉的绿的黄的青的紫的换了一批又一批，都天黑了你还没挑到合心意的呀，又不是什么打紧的人，需要那么郑重其事吗？”

    轻寒斜靠着榻上的软枕，俏皮地朝浣碧挤眉弄眼吐小舌头，又一本正经地露出一张常人难以企及的笑脸：“浣碧，你倒是好意思抱怨，若不是看在平日里头你还算勤勉的份上，本小姐都要治你一个愚笨的罪了，岂容你在这儿耍泼皮。我第一次与慕烟哥哥他们出去玩，不应该留个好印象吗？”

    浣碧被轻寒的样子逗得前俯后仰地笑着：“还等不到你治我的罪，只怕慕烟少爷都要急得跺脚了，还好不是迎亲接新娘子，要不准得急死。”

    “可以呀可以呀，以后我长大了你当我的陪嫁，做个填房小妾什么的……”。

    浣碧毕竟在年龄上要比轻寒大几岁，虽然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常听油嘴的婆子说不咸不淡的浑话，男女之事，半懂不懂。听到人小鬼大的轻寒打趣捉弄的话，脸瞬间就红到耳根。

    最后，在双方一番巧舌交战中给轻寒换上了一条浅紫雾状的衣裙，挽了两个简单的丸子发髻化了淡淡的妆容向大门口走去。

    慕烟和凝翠果然也收拾得光鲜明亮等候在那里了，马车和车夫以及随行的护卫丫鬟也在原地待命。

    见人齐了，燕管家语重心长地万般嘱咐：“小姐少爷出去玩，可一定得注意安全。如今是年关了，街上热闹，但是人也多，鱼龙混杂的，万万不可走散了。还有，老爷特意交代了，在外逗留太久担心凝翠小姐身体吃不消，所以你们不要就不要去夫子庙闲逛了，直接去游秦淮灯会，船也已经找好了。”

    “这卦当真是说变就变，我都想好了要去夫子庙门口买陈铺的古法冰糖葫芦的了，多扫兴。”轻寒在心里小声地嘀咕道，尽管心有不悦，好歹能出去玩，也是高兴的。

    众人上了马车，街市可谓热闹非凡。江宁，除了是文人荟萃之所，也更是商人云集之地，如今过了小年，年味渐浓，一路张灯结彩，商铺门口大大小小华美的大红灯笼高高地悬挂着，各处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就连民间的杂技表演在繁华的街市都随处可见，地摊上的各类古玩字画、迎春对联、珠环钗饰琳琅满目。

    轻寒虽然自小在这江宁城中长大，可是隐萝对她管教甚严，平时极少有由头出来闲逛。难得有机会看着这热闹喜庆的氛围，只觉得目不暇接，眼睛都不够用了，每见一样稀奇的东西从向前驰行的马车旁划过，她总忍不住将手捂在嘴边，不断地发出惊呼的笑声来。

    慕家姐弟虽然自幼长在山东济南，可父母亲常带着他们俩在外游玩历练，民间的小玩意儿见得多了去了。此刻也只是静坐在马车内，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轻寒的反应，却不发一声。

    行至秦淮灯会的入口，众人在丫鬟的搀扶中下了马车，已有莫府的佣人在前面引路，一路行向河畔的方向。一艘半新的乌蓬船泊在水面，见人前来，船夫爽朗地摇着桨靠向岸边。落座于舱内，正要向前。这时岸边一个长相俊俏的小生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手持一把折扇向他们又是弯腰作揖又是招手地：“不知道船上的公子小姐是否能行个方便，不曾想今年的船竟是如此走俏，我走寻多时，竟无法觅得一船家，都被提前预定去了。”

    轻寒见是一个穿着月蓝小褂长袍的白面小生，虽然看起来比凝翠姐姐似乎都还大一些，但是生得面善，且又一副斌斌有礼的样子，便热情地招呼他一起上来。

    上了船，小生一副感激涕零之态再次向他们拱手相谢，最后也围着船中间的一张小四方桌而坐。

    船夫摇起桨，桨声响起，船身徐徐向前，船后很快便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纹，在两岸灯火的映照下，水光潋滟，竟美得不可方物。

    此时，小生将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摇着折扇，秀目半垂，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轻轻地吟哦道：“

    桨橹声中观旖旎，入目几多惊喜。十里秦淮，六朝粉面，画阁藏佳丽。进乌衣巷，再游王谢府第。

    两岸画栋雕梁，二龙抢宝，忆媚香楼里。可叹须眉男子汉，不及钗裙名妓。纸醉金迷，改朝换代，孔庙先贤祭。休评功过，心中无愧而已。”

    众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眼神，凝翠轻轻柔柔地问道：“听公子口音，倒有几分我们济南口音的样子。可是公子博学，对这秦淮众生相却又了解得透彻，若非土生土长，岂有这番见第？”

    “小姐猜得不错，我确实是自幼长在济南，早些年才到这江宁来求学。”

    凝翠望向他，像是风平浪静的神色中似乎隐隐透着一丝难言之隐，但一双澄澈的眸子，面对眼前如花似玉的几个人儿都毫无半分轻浮之意。只是风度翩翩，谈吐不凡地与船上众人说笑。

    船在水中游，人亦在画舫中游。只见秦淮河的两岸灯火通明透亮，商贩的吆喝声，歌女的琵琶声，酒杯茶杯相撞声，文人墨客的吟哦声，可谓是声声入耳。

    桨划过水面，繁华处，前后都是游灯会的游船。所谓灯会，也不过就是一个个大小形状各异的造型灯笼，有的是小兔子，有的是竹蜻蜓，有的是蝴蝶，也有仙女下凡的造型，形态逼真地飞跃于水面上。

    一路同游至此，除了一直殷勤为众人斟茶递水的浣碧极少插话外，几个半大的少年和新识的小生倒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慕烟仰慕小生的儒雅博学，轻寒则崇拜小生的风趣幽默，就连平日少言寡语的凝翠都被他逗得捧腹大笑。

    兴尽而返，船快要驶向岸边的时候，众人都有点依依不舍的小伤感。小生踌躇了一阵，遂将手中的茶杯举起：“今晚多谢各位，若不是各位慷慨相助，我哪有机会与大家畅谈畅饮，相识不易，虽然我们都不知道大家的名字，但我相信一定还会有再见之时。和着这清亮的月色，干了此杯，就此先行别过吧！”

    小生说完，自饮而尽，随手解下腰间的一个精美的玉饰环配至于桌上。转身便从跃上了岸，只余一个远去消瘦的背影，一如他来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