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起
懿寿居的庭院原本并不算小，然而莫老夫人喜菊，园内大多数的空间已经栽种了不同品种的菊花。只是如今已经到了腊月间，依然还开着的并不多了。再加上一些假山鱼池及一些赏玩物，和一处紫藤花架，空阔处并不太多。慕烟环视了一下园子的四周，最后视线落在西边毗邻戏园的一角，浣碧很快便招呼两个小丫鬟将雪地上枯叶及污痕尽数除去，很快便露出平整的一小块雪地。
轻寒早已是跃跃欲试，待丫鬟走开了，挽起衣裙的袖口正要往雪地上跑。抬起头一看，天不作美，雪又开始下了。众人只得拥着莫老太太往回走。没有堆成雪人，她自然是懊恼万分，向莫老夫人打了招呼后，和慕烟留下来坐于廊下，静静地凝视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出神，默默地也不说话。
良久，慕烟看着轻寒闷闷不乐的一张精致的小脸，终究忍不住开口安慰她：“轻寒妹妹，莫恼了，欠你一个雪人。哥哥再找机会堆给你就是，我说话一向是作数的。”
“当真是作数的话，那就先欠着吧，慕烟哥哥，你觉得雪花长得像什么呢？有一天我问浣碧，你猜她说像什么，她说像盐。我当下就被她逗乐了。”
“这比喻倒也是实在话，东晋时期的谢氏望族谢太傅谢安和后辈在一起赏雪，他指着纷纷扬扬的雪问孩子们：“白雪纷纷何所似？”侄儿谢郎立即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只有他年纪尚小的侄女谢道韫想了想，然后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将雪拟作柳絮，可见道韫的才学品性是轻寒望尘莫及。据说她的叔父谢安曾问过她，“《毛诗》中何句最佳？”道韫答道：“诗经三百篇，莫若《大雅·嵩高篇》云，吉甫作颂，穆如清风。 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谢安大赞其雅人深致。若不是生为女儿身，道韫何止是将相之才，就是首辅都当的。”
“轻寒妹妹是谦虚了，听老夫人说妹妹自幼生得聪颖过人，又肯用功，假以时日，定也是不输于道韫几分的。”
“慕烟哥哥可真是羞煞轻寒了，我生而失母，虽是养在大太太名下得她照拂，可终究是生在这高门大院，若还不用功，只怕也是丢了母亲的颜面。”
在旁人看来，左右不过就是听着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可是，就这几句话，在慕烟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心疼轻寒比自己还小两岁，却已经深谙人情世故，懂得在狭缝中求生存的道理。他不知道可以为她做一些什么，除了姐姐凝翠，轻寒妹妹就是当下自己最在乎的人了，一定要刻苦用功，将来出人头地。
轻寒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出神，眼神恍惚。一时觉得纳闷，浅浅地笑了笑，露出两个和笑容一样浅的梨涡：“慕烟哥哥怎么看起来是满腹心事的样子？该不是也受道韫拟雪作絮所惑，感慨自己身世飘零？”
“轻寒妹妹倒真是善解人意，是的，我也不瞒。如今姐姐还在病中尚未痊愈，即便是醒了，我们在莫府，也是寄人篱下，迟早都会离开的。”
“什么离不离开的傻话……”轻寒听到慕烟没头没脑的这一句，一时觉得心里也五味杂陈，差点没哭鼻子。紧接着又安慰道：“我父亲母亲以及莫府上下，有哪个把慕烟哥哥和凝翠姐姐当成是外人了。你且好好在我们家住着，我家就是你家。”
“惹轻寒妹妹难过，是哥哥的不是。只是，我生就一副男儿身，将来必定是要有所作为的。就像谢安曾告诫他的子侄们：“我们家的子侄并不需要出来参与政事，为什么还要每个人都有才能呢？”他的侄儿谢玄就答道：“像芝兰玉树一样，而且要让他生在阶前庭院中。”
“慕烟哥哥可知道谢玄在《诗经》中最喜欢哪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说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又再次望向着飘雪的天空，静静地坐着。
丫鬟晨歌踏着轻快的步子朝廊下走来，人还没到就听闻其声了：“小姐公子快回屋用午膳吧，饭菜都已经重新热过一回了，老夫人见小姐和公子聊得投缘，硬是不让前来打扰。”
两人回到懿寿居，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莫老夫人边递筷子给两个孩子，喜开颜笑地：“这下你们俩可是有伴儿玩啰，大家年纪相仿，以后一同学习一同成长，多幸福呀。”
给轻寒夹了一块她自小爱吃的桂花糖藕，又给慕烟夹了一些他爱吃的松子桂鱼。举着筷子正想着给他俩再夹一些别的什么菜，却见慕烟和轻寒对望着各自的饭碗，忍不住噗嗤一笑：“快吃吧，孩子们，这是你俩第一次在一起用膳呢。”
“轻寒妹妹喜欢吃藕啊？可是有什么典故吗？”
“我们小姐两岁半的时候背《爱莲说》没有全部背出来，自己跟自己赌气，就跟这莲藕杠上了。小姐爱吃藕，莫府上下，无人不知。”快嘴的浣碧如数家珍似的向慕烟道。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可见这个莲是多么高洁的食物，我多吃，没准也能学得那莲的品性修养一二呢。”轻寒早已经不介意众人提起她年幼的趣事。
“这藕是时令的食材，又怎么保证常年供给呢？”
“深埋于地窖之中呀！快吃吧，孩子们，菜都要凉了，你们俩呀日后有得是时间讨论。”
吃至大半，隐萝的贴身丫鬟一脸带笑小跑着进来：“禀老夫人的话，凝翠小姐刚刚醒过来了，又进了一些小米粥和清淡的小菜，现在精神状态还不错。太太让我前来告诉老夫人和慕烟少爷，也可一同前去看望。”
慕烟听到姐姐苏醒的消息，喜上眉梢，放下碗筷向莫老夫人拱了拱手，欲往外走。轻寒也学着慕烟的样子，将碗筷搁在一旁：“祖母，我也要一同去看望凝翠姐姐。”
“看把你们心急的，那也得先用完午膳再过去啊！”莫老夫人看着两个孩子猴急的样子，既气又好笑。最终拗不过他们俩，众人朝元楼的方向走去，漫天的大雪依旧洋洋洒洒地飘着，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