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府

    两个少年，一个一袭华美的红衣，一个一袭月蓝的长马褂。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番对峙后，轻寒最终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是谁？怎么会跑到这已经荒废的园子里来？”

    少年男子莞尔一笑，露出两排洁白如玉的牙齿，嘴边的两个浅浅的酒窝很快就隐去了，双眉紧锁却不发一言，只是将目光投向梅枝。

    雪下得大了，雪花落下来，沉甸甸地积压在枝头，有些落在未开或是半开的花骨朵儿上，在雪地光茫的反射下，梅树越发的显得明媚动人，就更莫说是那些玲珑剔透的冰梅花了。梅枝上雪落得少的地方，少年就用手轻轻拂去，很快的，雪又落了下来，他用袖口又再抹去，如此反复。

    “你到底是谁？我问你话！”少年越是不搭理，轻寒就对这个陌生人越是好奇。

    浣碧也忍不住替她的小姐打抱不平嚷嚷道：“我们小姐问你话呢！”

    少年对两个女孩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是机械性地做着那一连串的动作。

    天色将晚，轻寒正想转身往回走。只见平日伺候大太太隐萝的贴身丫鬟小蝶提着灯笼往这边来，见着轻寒了，上前来轻盈地福了福身：“小姐，老爷回来了，在大太太屋里头，请您前去一趟。”

    轻寒听说是数月未归的父亲回来了，心下一紧，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荡漾开来，却顾不上多想，转身便领着浣碧往回跑。

    小蝶说完，又再向前几步去对着梅树下的身影福了福身道：“太太请公子也一同前去。”

    慕烟从低处跳上来，随后跟了上去。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分外早一些。先前还隐约可见路的轮廓通往回廊的方向，如今已经模糊得无法看清了，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是比午后小了许多，只是风却大了起来。轻寒一次次扯紧帽檐的丝带，不让冷风从脖子处往身上灌。两个丫鬟，分别一左一右站在两边紧紧地搀扶着她，吃力地往前走。

    慕烟也默默地跟在后面，这个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往后的一生，都注定要和走在他前面的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姐纠缠在一起了。他会对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直皱眉，可是那袭和梅花一样血红的貂绒大衣，那顶雪白狐狸毛宽帽檐的帽子却如一根细针，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

    回廊的尽头，怡巧也提着灯笼站在那里。见轻寒过来，她小跑了几步过去，奶声奶气地说：“小姐，小姐，大太太屋里有一个……快死的人，真的，快……死……了。”

    怡巧是燕管家的女儿，约莫五六岁的模样，长得虎头虎脑的，倒也有几分富贵人家小姐的模样。燕管家自小和莫老爷一起长大，忠心，能力也是万里挑一，平日里帮着张罗生意上府里的杂事，里外都是一把好手，极得莫府上下器重。自然，怡巧在寻常人眼里，她也算得上是半个小姐了。

    轻寒待怡巧也如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用手刮了一下她冻得通红的鼻尖打趣道：“大冷的天还跑出来，也不怕大风把你刮走，喏，你看，就是这样，啾～，然后，很快就会从山后跑来一群野狼把你叼了去。”边说边比划着，用手指在跟前飞快地画个圈，然后指向高处。

    虽然早已见惯了她们两个笑闹的日常，但是看着怡巧那副好骗且信以为真的样子，浣碧和小蝶还是忍不住掩嘴笑了。

    众人皆乐，只有慕烟神色凝重地，在轻寒打趣的功夫，他就一路对着大太太隐萝屋里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轻寒觉得这就是一个木头样的怪人，不会说话不会笑。她又哪里知道，就是这个怪人，对于她往后的人生，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待轻寒她们一群人到了，大太太隐萝的屋里早已经围满了人，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里，丫鬟婆子忙进忙出。

    轻寒找了个小缝隙灵巧地钻了进去，直扑到莫老爷的怀里，撒娇撒痴地唤着。一番乱拱，又从怀里跳下来钻去莫老夫人身边一口一个祖母，甜腻地叫着。待坐定了，她才留意到半跪在床前，拉着床边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伤心欲绝的慕烟，哭哭停停，又停停哭哭：“姐姐，你别丢下我，我就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了……”

    “祖母，就是这个怪人，我以为他不会说话，下午在元楼，他还想摘我母亲当年种下的梅花呢！”轻寒附在莫老太太的耳边说道。

    慕烟依稀听到梅花两个字，针扎一样回过头来看着轻寒，一字一顿地：“姐姐生平最爱梅花，已经病了数月，如今只怕是病得活不成了。我进来的时候闻到幽幽的梅香，这才寻着去了。”

    佛系的大太太隐萝，听到慕烟这一句怕是活不成了。连忙打断，上前将他牵在怀里连声道：“好孩子，莫乱说这不吉利的，到了这儿，莫府就是你们姐弟俩的家了，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啊！如今请的是这江宁最好的大夫给你姐姐看，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好起来的。”

    隐萝这么说，不无道理。山东济南的慕府，于江宁（今南京）的莫府，算是有着大恩。莫老爷早些年在济南张罗生意，因年轻气盛不慎与一权贵公子起了口角，被其构陷身陷囹圄。若不是慕府老爷倾尽全力奔走搭救，洗清了胭脂含剧毒的冤屈，这莫老爷早已是客死他乡之鬼。

    莫老爷倒也是个记恩的人，当场就感激涕零地与慕老爷结成了拜把子兄弟。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两地应季的新鲜东西，他们也总是想方设法地第一时间差人车马相送。

    就是这样投缘且如亲兄弟一般的两个性情中人，以为会一直好下去，直到儿女们长大，两府又再结秦晋之好。谁都没有预料到，慕府一场大火，慕老爷与夫人双双殒命，临终前嘱咐幸存的一个老仆人变卖烧剩下的家当，领他的一双儿女前去投靠莫府。

    慕府的小姐凝翠，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女，一直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竟然也在路途中病倒了。她这一病，生生成了负累，十一岁的弟弟慕烟不得不扛起责任，与老仆人一起照顾凝翠。这一走，就是数月，一路颠沛流离才寻到江宁来。

    莫府虽然楼阁众多，可是丫鬟婆子仆人也多，生意人家，难免人来人往的。如何安顿慕家的这一双落难来投靠的儿女，也颇让当家管事的隐萝费神。大夫说，慕小姐的病，郁结在心，若不得解，只怕会伤根本。最好是找一静处将养着，养个一年半载的，兴许能好个八成。

    这莫府，算得上静处的，只有元楼。那个房子之前是轻寒母亲生前住过的，又在那里遭了难，会不会是房子不吉利，更不宜病人静养？可眼下天寒地冻的，也总不能在外再购一处新居，且也没办法近旁照顾。于是众人一番商议后决定，又经得莫老爷和轻寒同意后，将元楼收拾出来给慕家姐弟俩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