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乾隆十三年，冬月二十五日。对于九岁的莫轻寒来说，这一天是个令她终生都难忘的日子。

    午后醒来，窗外就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鹅毛大雪，小丫鬟浣碧推了门进来，转身又用自己的手肘处带了两下把门关上了。她一来，仿佛带进了一屋子的寒气，放下火盆，将双手搓了一番放在火边烤，又放在嘴边不停地吹着，边吹边说道：

    “小姐，雪下得更大了，待雪小一些或是停了，我陪您去元楼那边的院墙角看梅花吧，前两天就看到已经有好些花骨朵了，这会儿应该开了吧。”

    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听到去看梅花，轻寒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小跑到雕花的木窗前。是呀，这应该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了吧？雪，已经在窗沿落了厚厚的一层，窗外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浣碧，你去东厢阁把我那件红色斗篷大衣拿来，记着，悄悄去，别惊动刘妈，省得她又絮絮叨叨我，扰了我的好兴致。”

    “知道了，小姐，我这就悄悄去，准保不会让刘妈发现。”浣碧同样也和她家的小姐一样生得明眸皓齿，人很是机灵，年龄相差不了几岁。若不是着装的差异，外人看来，就像一对亲姐妹，而不是主仆关系。

    一切都打扮妥当了，浣碧熟练地替轻寒挽了发髻，对着她精致的小脸仔细端详了一番，自言自语道：“眉不描而翠，朱唇皓齿，发饰都是多余的，就这样简简单单，质朴天然，反倒更显得出小姐的灵妙来。”

    “你每次都是这样说，分明是你懒，懒得替我打扮，才说出这番蛊惑人心的话来。”轻寒笑着摇了摇头，看看琳琅满目的发饰，都是颜色鲜艳的，一时半会也确实是没有看到合适的来，只好作罢，遂起身来朝屋外走，浣碧转身拿了一把小伞跟了上来。

    元楼，是轻寒的母亲生前住的一处房子，大倒不是很大，却是莫府少有的一隅僻静处。房子倚湖而建，不多几步，便是通往毓秀山小径的入口。轻寒的母亲是莫府的三姨太，入门时不过才十八九岁的模样，莫家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世代经营独门手法的兰蔻胭脂，可谓家喻户晓。

    莫家的大太太隐萝虽出身名门，可是家族早在几年前就落了难，若不是两家世交，父辈早已应允下来的娃娃亲。说什么也轮不到她来当这莫府的大太太，也好在她的品行尤佳，与人为善，能力又极强，入府便兢兢业业第将莫府上下打理得井然有序。这样一来，莫老太太便放心地将家里的大小事情都交给隐萝处理，自己也乐得清闲了，终日在园里听戏了。

    然而隐萝多年无所出，反倒是后入府的戏园名角锦绣没多久便诞下了一儿。仗着母凭子贵，整日好挑是非，寻到哪个下人半点错处，轻则一顿骂，重了，责打都是在所难免。人后一副凶神恶煞，到了莫老爷和老太太跟前，嘴就跟抹了蜜一样。

    莫老爷虽然对他这个二姨太的为人处事稍有耳闻，可就是喜欢锦绣身上的那股名门闺秀小姐所不具备的媚劲，只是任由她一味地胡作非为。反正有老太太和隐萝把持着，她也捅不出什么大乱子，而且按照莫府不成文的规定，任是哪一个姨太太的孩子，头一个都是归到大太太名下，由其抚养成长的。

    没几年，因为生意上的往来，元楼的父亲便将她塞进莫府成了三姨太。元楼长得可谓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终是年纪小，爱玩，爱笑。莫老爷很快又被这个刚入门的小姨太迷得神魂颠倒，极力地讨好。特意将莫府临湖的那处房子给了元楼居住，并且以她的名字来命名。

    莫老爷宠爱三姨太，莫府上下皆知。自打元楼入了门，他便三天两头地常往元楼的住处跑，看她领着丫鬟婆子在毓秀山爬树掏鸟窝，或是下湖抓鱼，好不热闹。有时候，兴趣来了，莫老爷也会加入到她们其中，昏天暗地的玩。还会为她从各处搜来稀奇古怪的玩意，诸如会游动的仿生木鱼，带机关装置的纸鸢。

    然而好景不长，没多久，元楼也怀了身孕。她原就有旧疾，在生产过程中，终抵不过气血两亏染上风寒丧了命。那日，刚好是小寒节气，子生而母危，故将孩子取名为轻寒，交由大太太隐萝抚养。

    元楼一走，大家都嫌弃这个地方晦气，除了打扫的人，平时鲜少有人到这僻静荒凉处来。府里有爱嚼舌根的小丫鬟还说，三姨太的阴魂不散，夜里常能听到湖边传来呜咽声，怕是死得冤枉。

    这话传到大太太隐萝耳里，传话的一群人自然是被抓来一顿打，又罚了月银，从此再无人敢传。

    轻寒对这鬼神之说却是不信的，她五岁的那年，近身伺候的婆子刘妈告诉她说，母亲生前种在院墙角的梅花开花了。那时侯才刚到冬月，怎么就那么早开花了呢？会不会又是灵鬼变的呀，轻寒却不怕，欣喜若狂的顾不上穿鞋，就光着脚在冰天雪地里往元楼这边跑，丫鬟们在后面追。

    血红的梅花，虽然只是枝头零零落落的几朵，但是在皑皑白雪中显得异常的扎眼。小小的轻寒跑过去，用力地摇晃着光秃秃的梅树，哭着喊着：“母亲，母亲！是您回来看孩儿吗？梅花是您变的吗？”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任是谁劝，轻寒都紧紧地抱着梅树不放手，最后全府上下的人都来了。莫老爷也放下手里头的生意，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见到的时候，轻寒已经哭得一息尚存。心痛地把她抱回去，又悉心地调理到来年的春天，轻寒才慢慢地好起来。

    今天，轻寒也是这样一路往元楼这边跑。小丫鬟浣碧在身后举着伞追，边絮絮叨叨地喊：“小姐！您跑慢一点，廊里湿滑，摔着碰着哪儿了，我又得挨板子了，都说了等雪下得小一些再来，您偏不听。”

    轻寒并不听她的，越是喊，就越是跑得快一些。偶尔还回头朝浣碧做鬼脸，咯咯地笑着。跑了一阵，终于快要到了，转角处却瞥见一个陌生的身影立于梅树下，正要伸手去折花枝。

    轻寒大惊，急急忙忙地大喊一声：“你是谁！不要动我母亲的东西！”

    被她这一惊，慕烟本能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比自己小一个头的女孩涨着通红的脸，双手插在腰间，一副气极的样子。

    轻寒也被这个突然出现在莫府的陌生人惊了一下，更让她吃惊的是，这个想要采摘她母亲梅花枝的男孩，竟然有一双让人窒息的眸子，如雪地上的光芒那般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