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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身后皆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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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唯回来时外套已经敞开,他的细汗从毛孔里渗出。施杞靠近就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

    “这小伙子不错啊。”

    其他老人会的人挨着顾唯旁边的桌子坐下,冲着陈洁的父亲夸赞着顾唯。

    他们都不认识顾唯,只知道这是陈洁父亲叫来的,是陈洁带来的,是城里来的小伙子。顾唯看着就白净,和邓村人脸上的黝黑全然不同。

    “那是,这我女儿朋友。”

    “是你女婿啊。”

    陈洁父亲闭口不回话,站在一旁的陈洁却开了口,“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这是我朋友男朋友。”

    陈洁父亲脸上的笑刚扬起就被停住了,他很久没有回村了,村里人也不知道他离婚了。

    对于男人来说离婚没什么丢人的,关键是被离婚,孩子还跟母亲姓。更让他难堪的是离婚快二十年,他也没能再婚。更别说什么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

    他的处境比以往更糟糕。

    他只能穿着个皮大衣,戴着大logo的皮带挣点面子,再把前妻和孩子叫上,装一回幸福美满。

    刚一路上大伙儿都用羡慕的眼神瞄着他和顾唯,着实是满足了他的虚荣。

    顾唯是陈洁带来的全村都知道,大伙儿都八卦着想知道陈洁父亲是不是白事办完了就要办喜事。有不少人也想着和顾唯套套近乎,看看这小伙子有没有熟悉的朋友能介绍给自家的女儿。

    “我……我又没说是我女婿,叔叔们也是好心,都盼着你早日成家。”

    “你自己爹刚死你就开始盼着办喜事了?”

    “就是因为爷爷不在了,爷爷也想看着你成家。”

    “那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你再说一遍?哪有人不结婚的?”

    陈洁父亲一直不想红脸,至少在邓村他不想。此时他是没有忍住。

    “那你听着,我陈洁,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男人们都交头接耳起来,来往送菜的妇人也放缓了脚步。

    “陈?这孩子怎么姓陈?”

    “孩子跟我闹矛盾呢。”陈洁父亲脸上的汗比刚才扛棺木时还要多,“你胡说什么。”

    施杞拉着陈洁就要走,顾唯扒拉两口饭也站起来想要将陈洁和饭桌隔开。

    陈洁一把推开两人,手撑着饭桌的边缘,“我就姓陈,跟我妈姓,你们还不知道吧,他们俩在我四岁的时候就离婚了。”

    陈洁说完话没等父亲反应,转身就离开了棚子。

    帘子掀动的瞬间,风将棚外的声响使劲地吹进棚内。鞭炮声、锣鼓声、说话声,它们混着屋内的炭火围绕在陈洁父亲的周边。

    他精心营造的美满生活破碎了。

    “叔叔,吃饭吧。”

    顾唯夹起一块鸡肉送到陈洁父亲碗里。陈洁父亲的脸上第一回有了悲伤,迟来的悲伤。

    他自从离婚后过年就没有回过村子。谁过年不是一家人齐齐整整,他离了婚就只能孤零零地回来,太丢人了。他都只能挑工作日回村里看看父母,这样就有借口不带老婆孩子。

    一伪装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就全在一刻被揭穿。

    施杞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鞭炮和锣鼓的吵闹很快就淹没了所有人的话语声,一阵又一阵。

    桌上人的眼神也从羡慕变成了怜悯,家庭在他们心中很重要,他们看着陈洁父亲的眼神,仿佛就已经看到了他的未来,那个和邓勇华相似的未来。

    “陈洁不会不管你的。”

    施杞也想到了邓勇华,她冲着陈洁父亲说道。陈洁父亲抬头望着施杞发怔,施杞知道,他听见了。他黝黑发黄的眼窝里正兜着微红的晶莹。

    老人会将邓勇华的尸身装进了寿木里,帮着抬尸体的人在村口的水龙头下围着冲着流动水,似乎根本就感觉不到冷。

    “还好是冬天,这要是夏天,更臭了。”

    施杞和陈洁没有去看,两人望着远处的青山,这里还保留着土葬的地方,这里所有人死后都会发臭发烂,谁都不能避免。

    而城里的人则是在死后被大火烧熔成灰,无一例外。

    亡者们都会被生者脱光后换上差不多的寿衣,穿上差不多的白色的寿袜和差不多的寿鞋。条件好的还会加上一顶差不多的寿帽。

    无论生者之前有过什么样的审美和愿望,他们死后都要穿上这些。

    无论生前多么尊贵,那口气不在了,尊严也随之消散。

    王英瑶说想穿红色的袜子,施杞问过丧葬一条龙的师傅,师傅说红色的阎王爷不收。真的有阎王爷这回事吗?没人知道。

    在科学高度文明的现在,死亡还是件充满神秘色彩的事情。所以一切都要遵循老祖宗的意思,才能转世投胎,才能子孙福佑绵延。

    “我们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管他呢,我们活着就好好的活,谁还管死了啊。”

    是啊,所有人的结局都一样。村里的人在诉说这邓勇华没有后代的可怜,可有后代的人也不能避免死亡和腐烂啊。

    顾唯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回装进的是陈洁爷爷的尸身。陈洁和施杞都跟着远处看着。陈洁的爷爷也就七十来岁,还没有老到驼背缩身的程度,但被抬进棺木中时,就像是个随风摆动的纸人。

    他的身上被换上了寿衣,风吹动宽大的袖口能看到里面瘦弱的骨骼,他的头上戴着和衣服颜色同款的寿帽,脸上画着千篇一律的妆容,惨白又殷红。

    晚饭时村里的人更多了,除了回来的年轻人,还有陈洁父亲家里的亲戚们。顾唯牵着施杞,施杞挽着陈洁,陈洁跟着母亲,都怕给人群冲散了。

    陈洁母亲知道中午女儿和前夫的争吵,村里没有秘密,风吹草动都会快速的口口相传。她选择坐在了陈洁父亲身边。

    “节哀顺变。”

    “谢谢。”

    陈洁父亲确实不像之前那般有劲了,不仅仅是陈洁中午那些话,更是因为他母亲的悲伤。

    此时陈洁的奶奶就坐在陈洁父亲旁边,在人们的吃喝交谈里,她才是全场最难过的人。

    她的陪伴走了,她往后在邓村就是一个人了。

    锣鼓班子吃完饭就开始工作,他们有节奏的拍打,在拍打声里还伴着歌声。

    施杞仔细听,那声音在唱:“我一请上天的赵天师,二请杨戬杨二郎。三请玉皇大帝,四请四大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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