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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开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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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音越来越高,像是在吼,那是一种吟诵的格调,将人们谈天的声音冲开,伴随着不是锣鼓的拍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此聚集。

    “这唱的是什么?”

    “丧歌,《开歌路》。”

    一旁锣鼓班的人吃饱了也拿起家伙簇拥着,他们越唱越激昂,越唱越来劲。活人打锣鼓唱给死人听。老人死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尤其是超过七十岁的老人,以你该高兴,大伙儿不觉得悲伤,反而视为一件喜事。畅想着老人驾赴瑶池。

    锣鼓班子的敲打将冬夜里的寒冷驱散,仿佛不是对死者的吊唁,而是对死者的欢迎。人们正制造着声响,好让亡者们能够看清前路,能够。

    “自古有生必有衰,有生必有死……·山中哪有千年树,人间哪有百岁朗……”

    唱歌的人熟练地唱着,《开歌路》唱完后又开始唱起了孝歌,内容都是以《二十四孝》为主,劝人行孝,告诫不孝可能会产生风因果。

    棚子里的炭火换了一盆又一盆,厨师班子已经将桌上吃剩的饭菜清出,棚内的丧歌还没有唱完。施杞不仔细听也听不懂究竟唱的是什么,陈洁也挽着她的母亲睁眼看着跳动的人。陈洁的父亲则走上前去跟着锣鼓班子一起唱了起来。

    陈洁的奶奶一个人坐在桌子上望着眼前的跳动,施杞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但似乎是已经接受了另一半离去的事实。

    这是施杞的大年初四,很多年后她都不会忘记这个大年初四。中国人把年看得很重要,年里不能哭、不能生气、不能吵架、更不能说“死”这个字。不然好像一整年都会让这些负面的能量伴随着。

    就是在平时,如果哪家家里死了人,那至少一个月都不能去别人家里,会把晦气带给别人,这好像是约定成俗的传统。他看不见摸不着,它的威力难以证明但就是人人都想着去遵守,不敢打破。

    施杞回复母亲的信,她说,“长江三峡很美丽。”

    她可没有告诉家人,她和顾唯来帮朋友的忙是怎么回事。顾唯当然也不忌讳,他在医院里每天都能碰到亡者,是在痛苦里解脱的祝福,和不幸离世的悲拗惋惜。

    邓村里的人似乎更不忌讳,他们都在齐心协力地替别人家的亡者出力,祈求他们能够哦百年归山,能安稳走上黄泉路,能够入土为安。

    死亡和新生交替出现,我们为什么要避讳死亡呢?所有人都害怕死亡,所有人都敬畏死亡,所有人都祝福死亡,所有人都要知道,那是我们所有人的终点,只有这样,活着的人才能好好生活。

    陈洁带着施杞和顾唯来到了昨晚睡觉的房间,对村里的路熟悉的了些的施杞大概能分辨出屋子的方向,他们昨晚住的就在陈洁爷爷房子的旁边。

    这里是陈洁家的祖屋,在二十多年前也曾经是陈洁父母的新房,墙上细看还有大红喜字的痕迹。只是二十多年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人维修,门缝漏风,床铺的木头也都老化了。

    床是双人床,四个人睡肯定是不够长的,村长找人搬来另一张床拼接,施杞四人横着睡才将就凑合。这也是为什么施杞会觉得床榻很硬,木板的感觉很明显,以及随时都要散架。

    “你和顾唯睡吧。”

    陈洁将床铺好指了指就要走。

    “你和你妈妈呢?”

    “我妈不睡,我去陪她。”

    锣鼓是开了个路后,亡者的后人将彻夜不眠地为亡者守灵,而锣鼓班子也将陪着在丧歌里,在丧鼓声中,等待清晨光辉的到来,拉开了丧礼的序幕。

    “明天几点上路?”顾唯走了一天的山路,扛着棺木,村里人见他年轻最轻,高大壮实,和大衣脱去显露的肌肉,都放心的将来重任都交给了顾唯。

    顾唯平日虽是锻炼,但他是个医生,出这么大的苦力还是头一回。这会儿屋外的响声不绝于耳,他也能倒头睡着,什么床板不对劲,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明天?”陈洁想了想,“你俩睡吧,等要上路了我叫你们。”

    陈洁走的时候将门用力拉了拉,但还是会有风从细缝里钻进去,这回两人有了经验,拿了报纸先在贸易里面过上一圈,再穿上外套后盖上被子。屋子里没有煤炭,就好似烧了煤炭。

    “晚安。”顾唯话音刚落,施杞就听见了粗重又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施杞白天里没有出什么力气,这会儿外面的嘈杂和人声仍然能隐约听见。屋子因为常年没有人住,日光灯也是坏的,只有陈洁来的时候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支蜡烛。床头柜原本是在床竖边的左侧床头放着的,因为两个床拼在一起,竖边成了横边,床头柜被搬离了正好卡在墙边。

    那烛火将屋内细微的处都放大成黑影,远处灵堂的唱调听不真切但调子却是瘆人,施杞将被子裹紧挪了挪,床板发出吱呀的响声。

    细风从门缝里吹来,烛火摇曳着波动,墙上的黑影随着那波动发颤。

    “顾唯?”

    施杞轻轻试探着,她没有想吵醒顾唯的意思,只是轻轻地试探着,但回应她的只有和着热气的呼吸声。

    施杞睡不着也呆不住。第一天来的时候日虽然有些冷,虽然床板仍然一动就有声响,但那天施杞夹在陈洁和顾唯的中间,房间里也没有亮着没灭的烛火,屋外也没有一阵阵伴着冷风的唱腔。

    施杞索性就起身了,她的将手机紧紧抓在手心里,再把衣服上的帽子扣上,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皎月当中,寒风冷冽,邓村的晚上没有什么路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头顶上洒下来的月光惨白,还有施杞手里手机的手电光。

    施杞不敢回头,总觉得后面有什么跟着,她脚步加快朝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谨以香烛酒醴之礼,以及沉痛哀悼之情,于大人灵柩前而泣曰,我的父,生于一九五零,庚寅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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